崔珩一調任便是京兆尹尹，在這府衙里單獨辟了一間公署。

雖則這公署比起清鄔院的書房來還差了些雅致，但在這府衙里已經是難得的清雅之，又在高，支摘窗一打開便能俯瞰整座府衙的境況，是發現軼聞詭事的絕佳之。

楊保白日里一貫跟在他側幫著侍候筆墨，每每總是利用這高的便利看著窗子打發時間。

只是公子一貫不喜這些瑣事擾了清靜，是以這窗子總是半掩著。

著實暴殄天了。

不過今日倒是特別，公子已經上值了，大約是忘了，難得沒吩咐他將這窗子關上。

楊保也樂得裝作不知，一邊替他研著墨，一邊用余悄悄地看著窗外，想看看那位衛尹今日又從平康坊招了哪位貌的歌姬過來紅袖添香。

然而這回他沒看到衛尹招蜂引蝶，反倒看到李如風領了一個窈窕的子在園圃中的小路上漫步。

這可是稀奇了。

他不由得多分了一心神，研墨的作也慢了下來。

但再定睛一看，他忽然哽住了。

只因那李郎君領著的貌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還在一個勁的往他們公子懷里撲的表姑娘……

表姑娘方才不是說是去幫畫師校準畫像了麼，怎麼和李如風走在了一起？

楊保研著墨的手一頓，眼神愣愣地看著窗外。

大約是他出神的樣子太過明顯了，原本正在批著文書的崔珩也抬了頭，順著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窗外日正好，三月草長鶯飛，兩個人并肩走著。

李如風男生相，打小就是從人堆里出來的，慣會調笑。

崔珩一眼看過去，正看見陸雪大約是被逗笑了正掩著帕子笑，笑的肩膀一一的，一張芙蓉面比旁被微風搖的的花枝還人。

大約是笑的太開心，一不小心腳下踩了，忽然“呀”了一聲，朝著旁的人倒過去。

這一聲驚呼仿佛鶯語啼，驚的藏在花叢里的蜂蝶乍起。

視線一阻隔，崔珩再凝神，只看見李如風托了把的手，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知在想什麼。

楊保看的微微張著，余里覷了公子一眼，只見公子薄微抿，眉頭微微皺著，似是有些不虞。

也對，這位李郎君可是他們公子的嫡親表弟，若是被這個出低微的表姑娘用心機蠱了可不行！

他正想著，果然聽到了一聲略低沉的吩咐:“把簾子放下來。”

“是。”楊保連忙收回了眼神，把那竹簾放下，遮的嚴嚴實實的。

房突然暗了下來，楊保斟酌著又多點了一盞燈。

燈搖曳，這一日下來都崔珩一言不發，只是一如既往的批著折子。

*

因著校準畫像的緣故，雪在京兆尹待了一整個白日，到了傍晚，快宵的時候才跟著崔珩一同回府。

不巧的是，來時乘坐的那輛馬車壞了，無奈之下，只好與崔珩同乘了一輛。

白日里李如風邀出去散步的時候，雪并未拒絕，雖則不過是隨意聊聊，沒什麼逾矩的，但生怕這位表哥看出來，是以一上了馬車之后，便開始裝睡。

崔珩似乎全然不察，一路上執著書卷，連眼神也未分給一眼。

這樟木馬車頗大，兩側的座椅上鋪著厚厚的長絨墊子，頂上懸著一個鏤空的盛了香料的金球。

不知里面放的是什麼香，好似沉水香，又像是烏木香，微微有些苦柑橘的味道散逸出來，一縷一縷繞在鼻尖，雪原本是裝睡，但這車廂太過靜謐，不知不覺中卻真的靠在了墊子上睡了過去。

崔珩手執書卷，行路到半途之時忽然聽見了清淺的呼吸聲。

執著書卷的手往下了，一抬眸便瞧見對面的人不知何時睡著了。

與白日里故作矜的樣子不同，這會兒靠在長絨靠墊上，雪白的臉掩在長長的絨里，顯得格外純凈。

那一排長長的睫低垂著，像是齒梳一般，隨著馬車晃投下了一片影。

檀口微微張著，瓣，又平添了幾分憨。

崔珩只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仍是執著書卷。

可心一旦不靜，翻書的作便越來越慢。

崔珩索撂了書卷，也闔著眼，半靠在長絨墊上休憩。

車廂里一時極靜，只余兩道清淺的呼吸此起彼伏。

沒多時，馬車晃晃悠悠，駛了一條小路，登時便顛簸了起來。

雪正在夢中，恍惚見又與那個人在一起，頭頂上香氣繚繞，障住了那人的臉。

努力想看清，掙扎了許久，手指才終于攀上了他的肩，正當要直起，快附過去的時候，背上忽然被撞了一下，猛然一痛，不控制地向前跌去——

崔珩正在休憩，馬車猛然一晃，膝上忽然撲過來一個溫的東西，他倏地睜開了眼抵住了那雙肩:“你又要做何？”

雪是被突然晃醒的，了眼困倦地看向眼前的人:“二表哥說什麼？”

聲音分明帶著剛醒后的綿無力，大約不是故意的。

崔珩抿了抿，沒跟計較，只凜著眉向外面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楊保勒著韁繩，連忙解釋:“從前常走的那條路正在修葺，我換了一條有些坑洼的小路，這后半路興許會有些顛簸，公子恕罪。”

原來是換了路。

崔珩應了聲，又瞥了一眼那死死抱住他的人:“你不起？”

他聲音略帶威嚴，雪這才發現自己正抱著二表哥的大，臉一紅連忙松手:“對不住二表哥。”

可剛后退，頭皮上忽然傳來一劇痛，“嘶”了一聲，不敢再，腦海中浮出了一個困窘的猜想，著開口:“二表哥，我……我頭發好像卡在你腰帶上了，你能幫我看一看麼？”

崔珩頓住，一低頭才發現的確如此，神不明地看著:“是纏上了。”

雪余里瞄了一眼，只見二表哥今日佩的是條繁復的銀質鏤空腰帶，雕鏤的格外的致，一條小小的腰帶上幾乎要刻出一張畫來，因而也就……格外容易纏上去。

有些哭無淚，這高門貴族連條腰帶都要這般講究嗎！

一縷頭發被纏的的，扯的頭皮格外的疼，雪努力偏頭，十指纖纖地湊過去準備解開。

然而頭發被牽扯住，眼神本看不清那被纏繞的地方，只是雙手在他腰間胡索著。

這麼一來不但毫無進展，反倒把那頭發纏的更。

雪抿著，卻不敢二表哥幫忙，只好繼續索著。

瞇著眼了片刻，崔珩忽然將的手拂開，聲音略低:“別了，我幫你。”

雪求之不得，連忙道謝，心里卻微微有些窘，怎麼總在二表哥面前出丑……

崔珩從未過人的頭發，一手，只覺那發異常順。

他沉著眉眼，挑著那一縷縷頭發，見腳邊的人抿著，似乎格外疼痛的樣子又安道:“疼了就開口。”

二表哥愿意幫忙已經很激了，哪里還敢有別的要求。

雪垂著眸小聲地答應:“二表哥盡管手，我能忍痛。”

這話說的倒也不假。

畢竟初見時就敢自己往柱子上撞。

崔珩眉梢了，沒再開口，只是一縷一縷扯著頭發。

二表哥的力氣并不算重，但這小路實在太顛簸了，馬車一晃，雪頭皮便被扯的一痛，咬住了不敢出聲。

沒多久，又路過一個坑洼，馬車又劇烈的一晃，雪這次沒忍住，輕哼了一聲。

頭頂上立即便傳來一聲詢問:“疼？”

雪忙咬住了:“不疼。”

上說不疼，手底下卻抓的越來越近，呼吸也愈發的重，著他的側過去，崔珩薄微抿，手底下的作愈發快起來。

可這頭發纏繞的實在太多，道路又太過顛簸，越解反倒越。

雪忍了一路，咬的下都微微出了，當那馬車又過了一個坑，猛烈一晃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疼！”

聲音帶了些哭腔，崔珩手一頓，果然見那頭皮被扯的發紅了:“我輕些。”

雪即刻又咬住了，可這馬車卻接連又過了幾個坑，實在忍不住，只能一邊斷續地喊疼，一邊抱了他的。

簾子外正在駕車的楊保約間聽到了幾聲呼痛，以為是聽錯了，沒當回事，仍是勒著韁繩。

可當這坑洼越來越多，里面喊疼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綿長哀婉的時候，他心底浮起了一怪異——

他們公子該不會沒把持住，被這心機引了吧？

楊保不由得收了韁繩，愈發加快了速度朝著崔府回去。

馬車突然加快，崔珩已經看不清那纏繞的發了，雪也控制不住地埋在他膝上嗚嗚地哭，哭的他愈發心煩意，愈發沒辦法手。

崔珩到底還是松了手，沉聲停了楊保:“停車。”

已經到了側門了，楊保聞言立即停靠在了路邊，可沒了風聲干擾，那馬車里嗚咽的哭聲聽得愈發清楚，楊保拴著馬的作一僵，不敢去瞧那車的靜。

可偏偏風吹簾卷，他一回頭正好看見那位表姑娘伏在公子的膝間，仿佛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眼尾泛紅，瓣也咬出了。

楊保頓時便張圓了，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們竟然……

崔珩正在煩之際，一抬頭正看見楊保睜圓的眼的樣子，沉聲訓斥道:“想什麼，找把剪子來。”

楊保再仔細一看，才發覺公子腰帶上纏滿了長發，表姑娘的發髻也早就散了，這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連忙應了聲。

二表哥要剪了的頭發？

雪一聽便著了急:“二表哥不行，不能剪。”

崔珩一路上被靠在膝側溫熱的呼氣弄得心煩意，再耽擱下去只會收不了場，于是只看了一眼:“不剪開你難不要別著我的腰帶回去？”

雪實在不敢想象這場面，糾結了一番只好委屈地應了聲。

剪刀“喀嚓”一聲，被勒了一路的頭皮終于松快了。

雪捂著頭皮，看著那被剪斷了一半的頭發又輕松又心痛，聲音哽咽地跟邊的人道謝:“辛苦二表哥了，那……請表哥先走。”

崔珩神平靜，將指上的發一拂開:“你先下。”

雪剛麻煩了他，怎好這般不懂禮數，于是又客氣地給他讓路:“還是表哥先下吧，我頭發了，需整理整理，再說今日多虧了……”

“下去。”崔珩忽沉聲打斷了的話。

雪無聲地眨著眼，不知哪里招惹到了他了。

崔珩微微分著，看著澄澈懵懂的雙眼，間微，又執起了書卷放在了前:“我再看會兒書，表妹先行離開。”

天已經暗了，何況已經到了府邸了，為何不回去再看？

雪著實想不明白，伏在他膝側小聲地勸:“如此恐會傷眼……”

崔珩的耐心終于耗盡，擱了書卷，眼簾一掀沉沉地看向:“表妹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