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嘉可以說是就在凌府的宅里長大的,極見到凌家的男子們。偶見,也是隔得遠遠的。幾個年輕的凌家公子,更是盡量避開。
其實可以說長這麼大,幾乎沒接過什麼及冠了的男子。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至這一點上,也和閨秀們差不多了。
說起來,林嘉和凌昭已經了幾次面了,甚至昨晚還見了一回,但這卻還是第一次不回避地將凌昭看清楚。
若從杜姨娘那里論起輩分,林嘉和凌昭算是同輩。但林嘉這個年紀看凌昭,總會覺得他年紀很大,好像與自己不是一輩人。尤其凌昭年便出仕,才二十三卻已經為多年,上的氣質與凌府里那些還在讀書的年公子們截然不同。
莫名給人一種仿佛大了一個輩分似的威圧。
林嘉下意識地就把自己往小輩里靠,心里把凌昭看作了凌老爺、凌五爺、凌六爺那一輩的人。當日初見,對凌昭尚存有對十二郎那樣的回避的心態,如今卻全沒了。
總覺得凌昭與,縱然就在眼前,其實也隔得很遠。不用像躲十二郎那樣地回避他。
兩個人之間,本就有一層看不見的壁,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水滾了,咕嘟聲拉回了林嘉的注意力。
小泥爐放地上,林嘉忙蹲下,隔著布巾將水壺提起,將沸騰的水注茶壺和杯盞中溫壺溫杯。待沖了茶,還要稍待片刻,等茶出了香味再提壺斟茶。
現在可不是沖茶給自己和姨母,是給凌九郎。林嘉也沒用過這麼好的茶和茶葉,再不敢看凌昭練劍,全神貫注地沏茶。
待茶斟好,凌昭收了劍,走過來端起了茶盞。注目一看,湯有些稠暗,香氣也老了。這沏茶的手藝,比南燭、桃子都差遠了。
凌昭眉頭微蹙,看了眼林嘉。
小姑娘正怯怯等著他開口批評,張是看得出來的,顯然是知道自己沏茶的手藝不行。
凌昭頓了頓,那到了舌尖上的點評就又吞了回去,什麼也沒說,開擺在矮一些的湖石上坐下,抿了一口茶湯,頷首道:“不錯。”
林嘉雖不算聰敏,也知道凌昭這話水分很大。
守寡的三夫人喝茶都致那樣,金貴如凌九郎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覺得沏的茶能“不錯”。這不過是九公子人好心善罷了。
就像一個寬容的長者。
嗯,昨晚也是這樣。捉到在他的家里私祭,他也沒生氣,只叮囑小心火燭,一定要仔細滅火。
張和局促褪去,林嘉的心里放松了起來。出了如釋重負的神,甚至還對凌昭激地笑了笑,蹲下去撥弄小爐里的炭,繼續燒水。
凌昭坐在湖石上,能看到的頭頂和肩膀,很單薄,蹲在那里,小小的覺。
他啜了一口茶,靜了片刻,問:“剛才發什麼呆?”
“啊?”林嘉懵然抬頭,看到凌昭的側臉,先是茫然,而后忽然醒悟過來,凌昭問的是看著他發呆那一會兒。
他明明在練劍,怎麼竟還會看到!
林嘉臉上微熱,想搪塞過去,又不想對凌昭說謊。
從第一次見面,九公子就一直在釋放善意。林嘉不想對對好的人撒謊。
“我在看九公子練劍。”頂著發熱的臉頰,鼓起勇氣說,“九公子,真好看。”
凌昭轉頭,視線投到林嘉的臉上。
小姑娘抱著蹲在地上,仰著脖頸迎視他。
那一句“真好看”讓有些臉頰發熱,眼中卻是一片赤誠。
無長,對一直對釋放善意的人無以為報,只能奉上發自心的真誠的贊。
無關風月,畢竟年紀還小。
凌昭微微一笑。
“你也很好看。”他說。
林嘉蹲在地上仰視著凌昭。
類似這樣對容貌的稱贊,十二郎也說過。他眼帶癡迷說,“你生得真好看”。
當時林嘉又又惱。還得忍氣吞聲,先敷衍再逃跑。
但九公子說出來,與十二郎全然不同。
他握著玉瓷杯盞,在晨曦中微笑,眸中一片清明,只是簡單地做一個陳述。算是對那句“真好看”的回應。
風霽月,無關男。
這世上,本不存在什麼“而不自知”。林嘉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但被另一個外貌氣度都如此出、又是公認的才華橫溢的人這樣坦誠贊,還是令人說不出來的愉悅。
林嘉的眼睛彎了起來,出快樂又帶了點怯的笑——是被稱贊而生出的,非是因愫而生出的。的臉頰上好像染了朝霞一樣。
凌昭把視線移開,投向放在一旁的食盒,道:“點心幫我裝在碟子里。”
林嘉一怔,道:“那個是桃子姐……”
是桃子給過錢的。
已經被撞見了,也就不遮掩了。凌昭抿了口茶湯,道:“給我的。”
林嘉明白過來,捂住了。
凌昭橫了一眼:“怎麼了?不行?”
林嘉慌張擺手:“不是不是!”
“要知道是給九公子的,我就該請姨母親自下廚做的。”懊惱地認錯。
但凌昭這些天一直吃著點心的味道不錯,他挑眉:“你做的不行嗎?”
林嘉囁嚅:“但是,我、我做的沒有姨母做的好……”
凌昭吹了吹茶湯的熱氣,抿了一口,道:“以后說話大聲些。”
林嘉:“……?”
“似你這般說話,”凌昭轉著手中的茶盞,緩緩道,“簡直就是在告訴別人,你是個好欺負的,快來欺負你。”
每次聽說話,都覺得耳朵發難。
“我……”林嘉臉漲紅,“我……這是天生的。”
真的,就這麼大點聲音,沒辦法。
林嘉也不是不會說話的人,雖然在凌昭面前總會有些張,那是因為九公子是文曲星下凡,誰在他面前能不張啊。但在別人面前,林嘉也是很會說話,很甜的。
只這聲音大小,天生的,有什麼辦法。
凌昭側頭看。
“下次說長句子前,”他說,“吸氣,收腹,氣沉丹田。發聲的時候緩緩吐氣。氣息不絕,音量便綿綿不絕。不至于越說聲音越小,到句尾吞了尾音,給人一種中氣不足的覺。”
林嘉下意識地用手按住丹田。
凌昭看著地上蹲著的一團,挑眉道:“站起來試。”
他說話自有威,林嘉乖乖地就站了起來。手按丹田,吸氣,收腹。
“緩緩吐氣,跟我說話。”凌昭問,“今天的點心是什麼?”
林嘉試著照他說的吐納:“是荷花,早上現烤的。”
這樣吐氣,果然氣息綿長了許多,聲音聽起來不“虛”,“實”了許多。
凌昭手掌勾了勾。
林嘉眨眨眼。
凌昭看了眼食盒。林嘉反應過來,忙開了食盒。再一看,茶盤里有一只和茶配套的玉瓷竹葉紋的碟子。
剛才看到的時候還奇怪這只空碟子是做什麼的,現在知道了,是給凌昭裝點心的。
林嘉小心地用帕子又了手,才將荷花一塊一塊擺在碟子里。
凌昭道:“四塊就夠了。”
林嘉“哦”了一聲,便將四塊荷花擺了菱形,將竹葉紋的碟子往凌昭面前挪了挪。
荷花綻開花瓣,一層層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層。看得出來做的時候是用了心的。
凌昭拈起一塊,咬了一口。
清甜,不膩。油和糖都把控得特別合他的意。
他把一塊吃完,道:“以后你做就行,不用換人。”停了停,又道:“若缺什麼食材,到水榭那邊找桃子或者南燭。”
轉頭見林嘉一直看著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有很多好奇。
凌昭拈起第二塊荷花,頓了頓道:“我守孝茹素,胃口不太好,正經飯食用得了便易,所以用些點心。”
真多余,為什麼要跟這個小姑娘解釋。
果然解釋完,便看到那種眼神。就跟很多人一樣,帶著一種憐意。
凌昭淡淡地移開視線,咬了一口點心。
萬幸那孩子只低聲應了一聲“好”,旁的什麼都沒再多說。
凌昭是極為討厭婦人們圍著他抹眼淚的。讓人打心底里煩躁。
小姑娘這樣安安靜靜地就很好。
有腳步聲快速地接近。還以為是南燭回來了,結果來的是飛蓬。
“公子。”他喚著,三步兩步地跑過來,氣吁吁地。
凌昭奇怪道:“怎地是你,南燭呢?”
飛蓬嘿嘿一笑:“他鬧肚子呢,一時半會消停不了。他怕公子跟前沒人聽喚,給掃園子的婆子塞了個大錢,去書齋喊我,我趕過來頂上呢。”
凌昭角,一瞥間見到林嘉又蹲在地上撥弄小泥爐里的炭,抱著膝蓋把下半張臉埋在手臂里,顯然也在忍笑。
心忽然就愉悅了許多。
“過來。”他喚了飛蓬上前,“去替了林姑娘。”
林嘉忙又站起來,將撥火用的小火鉗給了飛蓬。
飛蓬眼睛一掃,湖石上有茶水點心,凌昭已經在用,立刻甜甜地道:“多謝姑娘。”
凌昭也頷首:“有勞你了。”
林嘉道:“九公子不必客氣……”
凌昭:“吐氣。”
林嘉肩膀一板,吸氣吐氣,道:“九公子不必客氣。”
果然聲音聽起來洪亮了些,氣足了,比那蚊子似的聲音好多了。
凌昭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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