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也是這樣的黃昏,暮春時節,花園里蔥蘢一片。恰好經過,約聽見一個嗓音,正慷慨激昂地發表對時事的見解。
百姓的苦累、朝廷的不作為,種種不滿都與的想法不謀而合。好奇地循聲過去,看見一個俊俏白凈的年輕人,站在朱紅的雕欄前,質地輕的袍裾拂,頗有吳帶當風的飄逸。
對一個人有沒有興趣,一眼就能定奪,奈何自己的親事差不多已經說定了,面對如此讓人心的男子,也只能遠觀仰慕。但越是知道不能夠,就越好奇,找到阿兄,向他打探那個人的名諱,阿兄說他陸觀樓,居上眼前立刻描摹出一副好的畫卷,穿著禪的男子立在凌空的懸崖上,負手仰高聳云的樓閣,這名字也如其人一樣,令心曠神怡。
其實如果沒有改朝換代這件事,大概只能和悲觀的高存意過一輩子,畢竟胳膊擰不過大,父兄還得在朝為。現在局勢變了,雖然很同存意,但也要為自己的婚姻考慮。趁著暫時沒有人來提親,去追求一下自己的心之向往,不算過分吧?
心頭小鹿撞,知道人就在前面不遠的梨云亭,在通往亭子的小徑上停了停,用力提了口氣,才穿過月門。
今日的陸三郎穿著一魚師青的圓領袍,腰上束著銀帶,看上去修竹般拔好。
他正欣賞花園里的景,樹枝之間影往來,一切都是活的。
終于,他的目悠悠移過來,正巧與居上撞了個正著。分明看見他眼中有驚艷的,只是掩藏得很好,一瞬便平復下來,換了溫煦的微笑。
居上走過去,輕快地問:“給諫來找我阿兄嗎?”
陸觀樓點了點頭,“辨之得了一副好畫,邀我來賞鑒。不過他公務忙,據說要晚些回來,讓我在這里等他。”
對于好友的這位妹妹,他當然早就知道,彼時定的太子妃人選,論人才樣貌,確實在長安諸多貴之上。正因為這貌照耀人心,反而讓人有敬畏之,加上他并不像場上其他人那樣油,見了,不知怎麼無端張起來。
居上心里有數,阿兄創造的時機,千萬不能平白浪費了。
轉頭吩咐藥藤:“我先前做的花糍,應當蒸了吧?你去廚上瞧瞧,拿玉盤盛來,請給諫嘗嘗。”
藥藤從小跟著居上,小娘子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打了什麼主意。忙道是,“還有小娘子做的酪飲,與花糍是絕配。”
居上抿一笑,有個懂事的婢就是省心,總是恰如其分地,把的心靈手巧側面烘托得剛剛好。于是正經八百頷首,“你不說,我險些忘了,那就一塊兒取來吧。”
藥藤領命去了,這亭子里就只剩他們兩人,真是難得的獨時啊!
回看看陸三郎,他好像有些不自在,這樣的人,如今世道不多見了,比起八面玲瓏,居上更欣賞這種拘謹。
不過氣氛還是有些尷尬的,先前阿兄叮囑的快刀斬麻,到這時候好像使不出勁來了。
還是陸觀樓先打破了沉寂,和聲道:“昨日宴后,我去看小娘子黍了,三箭得了彩頭,小娘子的箭進益了。”
居上暗暗驚訝,這話說的,仿佛早就對有所了解似的。如此看來自己的單相思還是有希的,于是謙虛一番擺了擺手,“我的箭不怎麼樣,三箭中只是僥幸而已。昨日給諫上場打馬球了嗎?我在球場邊上看了半日,好像不曾看見你。”
陸觀樓道:“我不常打馬球,況且上場的都是朝中新貴,我的那點球技,還是別獻丑了。”頓了頓想起太子的話來,試探著問,“昨日小娘子去過承暉亭嗎?我聽人提起,說小娘子找我?”
居上一怔,沒想到那個姓凌的果真把話傳到了,當即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當然面上還是神自若的,笑著說:“那時正好路過承暉亭,一時看走了眼,把凌將軍錯認給諫了。本想打個招呼的,不想鬧了笑話……哎呀,這凌將軍真是的,區區小事還特意轉達給諫,真人難堪。”
陸觀樓聽把太子稱作凌將軍,心頭打鼓,但礙于太子特意叮囑過,不便告訴實,只好委婉地點撥:“凌將軍是征戰沙場的人,事事都比別人周全。小娘子心思單純,若是結他,還需更加留心謹慎。”
啊,這樣的悉心叮囑,不是有什麼弦外之音吧!
居上悄悄了他一眼,見他也正真摯著自己,馬上心頭跳,臉上浮起了一片紅暈,扭道:“給諫的話,我記下了。我和那位凌將軍只是巧見過兩回,并不打算結。”
陸觀樓松了口氣,喃喃說:“那就好。”
那就好?這話聽上去似乎別有深意,不會吧,難道陸三郎對也有意思?
居上得想哭,人生唯一一次暗,竟然沒有以失敗告終,老天爺真是待不薄。也正因如此,忽然多了幾分勇氣,含道:“給諫,我阿兄邀你來賞畫,殊不知紙上的墨寶,哪及這夏日景絢爛。給諫不覺得園中景致,更加殊勝好嗎?”
簡直一語雙關,如果陸三郎曾經留意過,應當知道殊勝就是的名。
陸觀樓臉上的表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都是聰明人,怎麼能聽不出的喻。
畫兒再高明,不及眼前真景,尤其這景中還有活生生的人……
他終于也赧然了,視線輕如水般從臉上劃過,笨拙地附和:“小娘子說得很是。”
不多不正好,點到即止,心照不宣。
這時藥藤也領著婢送糕點和飲子來了,一一在他面前擺放好,藥藤道:“都是我們小娘子親手做的,請給諫賞臉。”
陸觀樓垂眼看,糕點半明的外皮下,現出嫣紅的里,暗藏的,是孩子玲瓏的心思。
他嘗了一個,贊不絕口。
吃了的點心,就是半個的人了,居上淺淺一笑,“阿兄應當快回來了,給諫稍歇片刻,我先告辭了。”
人翩然而去,臂上挽著的披帛隨風流轉,像個綺麗的夢。陸觀樓著的背影愣了會兒神,心頭激跳半天,到現在都沒有平息。
若是平心而論,辛家娘子名長安,但離他很遠。別人都說他潔自好,其實自己知道,是自視過高,并且有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才到今天都沒有談婚論嫁。細想想,自己還不如孩子勇敢,如果沒有話里藏話,他還敢肖想嗎?
正唏噓,見辛重威從外面進來,老遠就就招呼:“我那里忙得焦頭爛額,想盡辦法也不了,讓你久等了。”進了涼亭看桌上糕點,納罕道,“這是我家大娘子的手藝吧?全家只有吃花糍。”
陸觀樓并未接話,意味深長地調轉了話鋒,“令尊升任右仆,我還沒來得及當面道賀,等過幾日我備些薄禮,專程來拜訪。”
辛重威立刻會意了,笑道:“這個簡單,眼看六月初十了,正好有旬休。我提前與家君說一聲,那日等著你來就是了。”
待得晚上喝完酒回來,忙把消息告訴了居上,居上聽得直蹦起來,拽著他問:“阿兄,他說來拜訪阿耶,真的會和阿耶提起那件事嗎?你保證?”
辛重威被纏得頭大,一迭聲說是,“我保證總可以了吧!晚間喝酒的時候,他還問起過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過。看來你的花糍和酪飲見了效,把人給收買了。”
居上很會順竿爬,驕傲道:“這不是收買,是嘆服。廚藝好的姑娘,向來能俘獲人心。”
辛重威失笑,“廚藝好?這花糍是你做的嗎?”
居上咂了咂,“目前我是不會做,但只要我想學,難道還有學不會的?”
這倒是,不過做個點心,手到擒來。
反正他把話帶到了,接下來就剩居上告知父母了。
阿娘是知道心思的,上回就說過,心悅阿兄的朋友陸觀樓,作為母親,因前面的婚事不了了之,對接下來的郎子人選,已經放低要求了。雖然心里還是盼著能和凌氏結親,但這種事強求不得,得看緣分。既然緣分偏移到了人上,總比嫁個不知道的好。況且陸觀樓年輕有為,二十二歲便進了門下省,可說是仕途坦。照著這個態勢,再過上三年五載的,未必不升遷,將來居一二品不是難事。
“嫁個員,過平實安穩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闔家眷坐在一起飲茶時,楊夫人已經完全接了。
可二嬸不這麼認為,抱憾道:“先前可是要東宮的,現在找個尋常員,豈不是低嫁了嗎。殊勝是長姐,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呢,若是不起個好頭,將來妹妹們的姻緣也阻。”
居上卻不以為意,“各有各的命,日后兩個阿妹要是嫁得好,就幫襯幫襯我嘛。我雖是長姐,但我不怕丟臉。”說罷齜牙笑了笑。
大家頓覺無言以對,看來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還有什麼可說的。
但天底下總有這麼湊巧的事,原本說好了初十旬休,登門拜訪阿耶的,結果那日他并沒有來。問了阿兄才知道,他家中母親得了病,他趕回弘農侍疾去了。
也好,婚姻大事總要問過父母嘛,居上也有這個耐心等他回長安。
夏日天氣燥熱,午后不時會變天,坐在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居安則看著,小聲問:“阿姐,陸給事什麼時候來提親?”
轟隆隆,天頂雷聲悶響,十來日又過去了,居上的信心挫,已經不那麼肯定了,咬著繡帶的一角嘟囔:“其實……人家沒有明確說過要來提親。”
一切都含含糊糊,沒辦法,誰讓泱泱大國崇尚含蓄之。
居安陪長姐一起賣呆,半晌道:“阿姐,要不你別等了。”
居上轉頭瞥了一眼,自尊心使然,寒著臉道:“誰說我在等?”
居安立刻就蔫吧了,“沒……沒在等,我說錯了。”
看得居上泄氣,苦惱道:“我也沒欺負過你啊,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怕我?”
居安了脖子,“可能因為小時候我不聽話,阿姐捶過我。”
說到這里就想起來了,居安小時候又擰又哭,母親都管不住。居上呢,很討厭孩子哭個不休,講道理沒有用,就干脆武力鎮了。
所以居安很害怕的拳頭,挨過兩回打,就再也沒哭過。居上順勢開導:“小孩就要打,不打長不大。”
但現在不是憶苦思甜的時候,居上的心并不好,嘆了口氣,轉頭看窗外。暴雨傾盆過后,天亮起來了,不一會兒雨過天晴,魚缸上方甚至出現了一座小小的虹。
后來居上趕走了居安,心事重重地睡了個午覺,連白日夢里都是陸觀樓來提親的場景。
正夢得香甜時,覺有人推,勉強睜開眼,發現藥藤偌大的臉盤子在面前,嚇了一跳。
“做什麼?陸給事來了?”
藥藤說不是,“剛才阿郎帶來一個消息,娘子猜是什麼?”
居上的瞌睡一下醒了,支起問:“陸給事向阿耶提親了?”
藥藤繼續搖頭,萬分沉痛地說:“圣上給沛國公主選婿,選了好久,今日終于定下了,娘子猜是誰?”
居上約有了不詳的預,卻不敢往那上頭想,“誰?九兄?”
藥藤簡直有些不忍心了,捺了下角才告訴:“是陸給事……娘子你可千萬要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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