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喜歡雨天，是因為雨天也沾了你的。」

 ——雪莉酒實驗室《經過夢的第九年》

 /

 “……以為不會下雨就沒帶。”夏漓聲音低得自己都快聽不見。

 雨水就敲在頭頂的雨傘布上，近得仿佛直接灌耳中。

 市圖不在市中心，今日又是下雨天，來者寥寥無幾。

 雨霧迷城，天地岑寂。

 夏漓雙臂抱著書包，全僵，像是關節被雨水淋得銹蝕的機人。

 傘很大，但傘下空間畢竟有限，那樣近，能輕易嗅到混在潤氣息中的一清冷香味，好像稍不注意，就會挨上晏斯時的手臂。

 再不出聲說點什麼，恐將心跳過速，夏漓從發啞嗓子里出一句話:“……你已經翻譯完了嗎？”

 自己的聲音被心跳聲蓋過，聽來好像有些失真。

 “差不多。”晏斯時說。

 “好快。是不是才用了兩天時間。”

 “我只做了修改，不是從零開始。你們給我的文本已經很好了。”

 好像，越了解他，就會越喜歡他，他這樣優秀，還這樣謙遜。

 夏漓低聲說:“……不包括我。我只提供了一些事件細節的參考資料，還是從網上搜的。”

 “資料搜集也是共同創作的一部分。”

 夏漓怔了下，心臟仿佛被溫熱水托舉。

 好難為此刻的覺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主館門口。

 晏斯時將傘舉到另一側，收了起來，放門口傘架上。

 夏漓也拍了拍發和書包上的雨水。

 從主館門口進去，通往副館的是一段寬敞明亮的走廊，安靜極了。

 新市圖除了藏書閱讀區，還在副館設了文化活區，很適合拿來做小組討論。

 這里離三本院校楚城文理學院很近，大抵建設的時候，將大學生的需求也納了考慮。

 劇本創作和翻譯小組的其他組員都已經到了，占了個視野開闊的靠窗位置。

 是陶詩悅先發現了他們，招了招手道:“這邊！”

 夏漓和晏斯時走過去。

 大家坐得靠攏了些，讓出位置。

 夏漓挨著林清曉坐下，晏斯時在一個男生旁邊坐了下來。

 陶詩悅偏頭看了一眼跟同坐一側的晏斯時，又將目投向夏漓，笑問:“你們一起來的嗎？”

 “門口恰好到了。”夏漓說。

 陶詩悅沒再說什麼，組織起今日討論。

 晏斯時拉開黑背包，從里面掏出幾份打印裝訂好的劇本，放在茶桌上。

 林清曉拿了一本，夏漓湊過去一起看。

 劇本一排漢語一排英文，雙語對照，排版清晰又工整。

 好似他這個人一樣。

 晏斯時讓他們看完以后，覺得有什麼翻譯得不合適的地方，提出來一起討論。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支自鉛筆，拿在手里，似是習慣地轉了一下筆。

 夏漓目全然已不在劇本上，被那只手給吸引了。

 冷白，手背上青的管很是明顯，腕骨與指節分明，手指修長。

 混著雨聲，是紙張窸窣翻的聲音。

 大家都沒有說話。

 無論語法、詞匯，晏斯時修改的這一版，都比他們翻譯的版本要準、地道得多。

 七班一個負責翻譯的生笑說:“我水平有限，沒有看出來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

 徐寧也點點頭，“真的蠻好的。”

 作為劇本的原創者，的認可很有分量。

 晏斯時握著的那支鉛筆，筆尖在面前劇本上輕頓了一下。

 夏漓本能覺得，他可能其實是希大家提點意見的。

 但他也沒多說什麼。

 松了手，鉛筆輕輕地落下去。

 這討論會開得太順利，大家冒雨過來，總不能這樣就散了。

 陶詩悅和朱璇決定，可以趁機再討論一下角分配和后續時間安排、道需求等等。

 陶詩悅仿佛早就有了定奪，迫不及待道:“看了下劇本，張學良作為主角，臺詞是最多的。要在很短的時間里把英語臺詞練得流暢標準，還難的……”

 鋪墊到這兒，看向晏斯時，笑說:“我覺得，主角要不就晏斯時你來吧？”

 實話講，夏漓其實也期待看晏斯時演張學良。

 高中歷史課本上，好幾個人單看照片便覺得英姿絕代，周翔宇、張學良和蔡鍔便在其中。

 晏斯時抬了抬眼，神和語氣都很是平淡，“抱歉。我不太有興趣出演。”

 這結果倒沒有出夏漓意料，所以并不失。

 倒是陶詩悅，聞言笑容都淡了兩分。

 “那好吧……”說，“到時候再看看主角定誰——你們有興趣的角嗎？”

 大家紛紛發言。

 朱璇認領了領頭游-行運的學生代表，因為很喜歡那句臺詞“偌大的中國，竟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陶詩悅自告勇先申請了宋--齡的角。

 徐寧劍走偏鋒，想反串楊虎城。

 剩下的幾個同學，包括夏漓，態度是都可以，到時候分配完剩下的，有什麼演什麼。

 討論結束時，下午四點鐘不到，外頭雨還沒停。

 大家商量著散場后的去。

 夏漓看向林清曉和徐寧。

 林清曉:“我約了人一起吃晚飯看電影。”

 夏漓笑說:“誰？”

 “哎呀不要明知故問嘛。”

 夏漓問徐寧:“寧寧你呢？”

 “我打算去主館那邊逛逛，借幾本書。”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借書。”

 另外那邊，七班幾個同學有的要去逛街，有的直接回家，有的也打算留在圖書館里看會兒書。

 陶詩悅走到晏斯時面前，聲音比方才討論時低了兩分:“我媽媽讓我問你，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去我家里吃晚飯。

 晏斯時神疏淡，“晚上有安排了。”

 陶詩悅有些失，“那你現在走嗎？”

 “我去主館自習。”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最后，剩下夏漓、徐寧、晏斯時和另一個七班的生，四人一起前往主館。

 于夏漓而言，這真是意外之喜。

 和徐寧以及七班那個生走在前，晏斯時走在后。

 那腳步聲不疾不徐的，傳來空曠的回響。

 幾人都是第一次來，需要先辦卡。

 工作人員讓他們出示份證。

 夏漓預先想到可能需要，出門時就順手帶上了。

 但其他三人都沒帶。

 徐寧問:“報份證號可以嗎？”

 工作人員:“可以。”

 夏漓有份證，第一個辦好，退到一旁等他們。

 徐寧和七班生依次辦完，最后晏斯時走上前，先報上自己名字。

 工作人員:“哪幾個字？”

 臺上有紙和筆，晏斯時拿了過來，寫下名字，遞給工作人員。

 夏漓趁機瞥了一眼。

 他字真好看，欹正相生，清灑飄逸。

 一定是從小練過。

 工作人員:“份證號。”

 “11010119920219xxxx……”

 夏漓心里一。

 0219.

 在心里將這日期默念了兩遍。

 辦完卡，刷卡進了藏書閱讀區。

 里面更靜，落針可聞。

 大家進去以后，就各自去了自己興趣的區域。

 夏漓假模假樣地從書架里出一本書，隨意翻開，目追隨晏斯時影而去。

 他在靠窗找了張無人的桌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隨即從背包里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

 那是臺macbook pro，在彼時2008年的楚城，是夏漓第一次見有人用。

 晏斯時翻開筆記本，點開一個文檔，看了會兒，隨即開始輕敲鍵盤。

 夏漓注視許久才回神，想起自己今天也是帶著“任務”而來的。

 將方才隨便-出的書塞回書架，放輕腳步，在偌大空間里逛了一圈，找到了原版書籍區。

 照著字母排序，在“g”這一排停下。

 挨著掃過去，陡然眼前一亮。

 《guns，germs and steel》。

 并不指會有，已經做好了拜托尚智書店的那位店主阿姨幫忙網購的二手準備。

 沒想到市圖給了一個驚喜。

 踮了踮腳，著書脊將其-出。

 書新得像是一次都還沒有被借閱過。

 翻開瞧了眼，那麻麻的英文差點讓眼前一黑。

 但下定了決心，晏斯時能看完的，也一定要看完。

 夏漓到人文科學區又拿了幾本歷史相關的書籍，便往回走。

 桌上筆記本電腦還開著，晏斯時人卻不在位上了。

 夏漓猶豫了幾秒，去后方的那張桌子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聽見旁有腳步聲經過。

 轉頭一看，是晏斯時，手里拿了瓶沒擰開的礦泉水。

 晏斯時往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作為打招呼。

 也趕點了點頭。

 并沒有怎樣，卻覺得面頰都熱起來。

 晏斯時回位上坐下了。

 夏漓翻開了書，又不自覺地朝前方看去。

 并不是沒禮貌的人，不會有意窺探晏斯時的電腦屏幕。

 但視力5.2，越過他的肩膀，輕易看見那打開的文檔，似乎是程序代碼一樣的東西。

 他手邊的幾本書，也是計算機編程類的專業書籍。

 夏漓看一會兒書，就會忍不住抬頭看一眼就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效率極低。

 而且全英文的書，時不時見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生詞，閱讀起來磕磕。

 夏漓低頭檢閱筆記本，那上面已經讓自己記了整列的生詞。

 兩分沮喪地合上書頁，往桌面上一趴，誰知手臂掃到了筆，骨碌碌往前一滾。

 嚇得趕手去攔，好險趕在它掉下去之前攔住了。

 這靜不算小。

 前方的晏斯時回過頭來。

 夏漓小聲:“……抱歉。”

 晏斯時沒說什麼。

 看著晏斯時又要轉回去去，夏漓鬼使神差般地出聲:“那個……”

 晏斯時一頓，看向。

 夏漓聲音很輕:“……你有帶詞典嗎？”

 晏斯時搖頭。

 他當然不需要帶詞典，知道。

 夏漓怕打擾圖書館的寧靜，音量一直放得很低，幾如氣聲，“有幾個單詞不知道意思，可以問你一下嗎？”

 “嗯。”

 夏漓遞過自己記了生詞的筆記本。

 晏斯時手，手指住了紙面，也順勢朝著正在看的書掃了一眼。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袖子，將那本《guns，germs and steel》的封面蓋得嚴嚴實實。

 藏在頭發下的耳朵迅速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