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有關夢想

盡管陌生的房間，躺在陌生的床上，但那一似有若無的茉莉花香很快讓梁銳希放松神經，墜夢鄉。

夢里他仿佛回到了兒時，外婆家的院子里種了棵茉莉花樹，五月滿院飄香，明的日子里他小姨搬了把凳子爬上去摘花，搖搖晃晃站不穩，大聲喊他:“銳希，銳希，來幫小姨扶著凳子……”

……

醒來時梁銳希都有點恍惚今朝何朝，稀薄的過窗戶灑進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緩了緩神，半分鐘后才坐起來，手機看了眼，快十一點了。

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麼久。

臥室門虛掩著，外面飄來的米香味蓋過了昨晚那抹茉莉香。梁銳希下了床出去，見周琰已經著妥當地坐在沙發上工作。

“醒了？”聽見靜，周琰將筆記本一擱，對他說了句“先過來吃藥”，便起走向廚房。

梁銳希打了個哈欠，走到周琰原先坐的地方坐下，見茶幾上已經備了杯溫水和他要吃的胃藥。

還有一杯喝過的咖啡，大概是周琰的。

“你幾點起的？”梁銳希吃了藥，隨意地瞄了一眼對方筆記本的文檔。

“八點半。”周琰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

“這麼早啊，睡夠沒有？”梁銳希起到廚房，見周琰正在盛粥，邊上還有小籠包、之類的點心配菜。

“差不多……”

“這都你做的啊？”梁銳希驚訝。

“就粥是，其他外面買的。”周琰抬抬下，示意梁銳希幫他一起端出去。

“你吃過麼？”梁銳希問。

“你沒醒的時候，我稍微喝了點粥。”

客廳里擺了張木圓桌和兩把椅子，都是折疊的，昨晚梁銳希沒留意到，估計周琰今早才拿出來。

桌子剛好能放下周琰準備的食，但坐下梁銳希才發現，他們的距離近得弓腰時都可能到頭。而且這麼面對面坐著，整個人幾乎就籠罩在對方的視線之下。

梁銳希喝了口粥，下意識找話題:“我剛看到你電腦上的文檔了，雅言律師事務所就是你和你高中同學開的那家？”

“嗯，”周琰坦誠道，“我以前跟你提過一個阮雅東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有。”那人是高中時比周琰高一屆的學長，考了燕大法學系。以前周琰還給他看過阮雅東在高校法學辯論賽的視頻，那真一個妙語連珠舌戰群儒，反正也是個讓梁銳希這種凡人大嘆牛的神仙。

“他前年法碩畢業，來海城了，‘雅’字就是取了他的名。”周琰說。

“那‘言’呢？”梁銳希問，“怎麼不你的名字？”

周琰持筷的手一頓，看了他一眼:“我沒想跟他組cp。”

梁銳希一噎，心里直犯嘀咕:你沒想就沒想，看我干嘛？難不還想為當年我們在學校被人傳一對那種緋聞守如玉？

囫圇吞了個小籠包，梁銳希又問:“你不做訴訟嗎？我看你好像在寫什麼公司資管計劃清算的法律意見書？”

“吃慢點，”周琰提醒了一句，解釋說，“律所立不到一年，還不上我們挑活，訴訟、非訴、咨詢相關，能接到什麼業務就做什麼業務。”

“那以后呢，”梁銳希好奇道，“你主要做哪個方向？”

做律師做到后面大都是專一項的，有的人行時接的是離婚司，可能幾十年就跟各種婚姻糾紛打道了。

“還不確定，走一步看一步吧。”周琰說。

梁銳希問得隨意，沒想到周琰回答得更隨意，就好像昨晚被問到會不會回南市一樣，周琰的答案也反映出他對未來發展與選擇的不確定。

但周琰會這樣說，又奇異得沒讓梁銳希到太意外。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嗤”地笑道:“你還記不記得，大學的時候也有人問過你以后要做什麼。”

“嗯？”周琰看向他。

年輕的學生聚在一起總會意氣風發地暢想一下未來，有次他們班上的同學聊起來，有的說要做知名律師，有的說要去大公司做首席法務，還有的口出狂言說要進憲法編寫組為中國法史做貢獻……而作為他們當中最優秀的學生代表，周琰自然免不了被人問起未來的夢想。

梁銳希記得，周琰沉片刻后，說了一段話。

他說，現在的夢想，未必就是我們最終的選擇，因為年輕時的我們總是會環境的影響，世俗的名利標準干擾，錯把別人的功當標桿，朝著一個方向盲目沖刺，結果忘了看看這一路上還有什麼別的可能，甚至沖到最后，把自己原本的樣子都忘了。

他說完那句話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似懂非懂，但又莫名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周琰很牛。后來男生們還一度拿周琰這段話當裝金句，宣稱用來現f大法學院學生的智慧與哲思。

不過，若是換個人時常把對未來不確定表現在外，肯定會被打上“此人不靠譜”或是“腦子不清楚”的標簽，之后混得也不見得特別如意。可周琰卻在f大拿了四年一等獎學金，頭冠法學系學生會主席、優秀學聯干部的稱號，畢業后順利通過司法考試，三年落戶買房，還自己開了個律所……

梁銳希比著筷子對他道:“你這樣的人，就好像上說著‘我隨便考考’然后所有科目都拿了滿分的變態，很讓人人神共憤知道不？”

周琰輕點了下頭，表示接梁銳希的評價，而后淡然道:“不確定歸不確定，但該拿的東西我還是要拿的，以免未來想好要怎麼選的時候，就沒得選了。”

梁銳希:“……”

……這種人就該被拖出去打死！

周琰三兩口喝完了剩下的粥，放下碗筷看著他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吧。”

梁銳希瞬間像是被教導主任喊住談話的壞學生一樣，繃著子張道:“說我什麼？”

“昨天看你病著，我沒問你，你跟你朋友開的那個酒吧是怎麼回事？”周琰皺著眉頭一副秋后問罪的樣子，“之前到混夜店不夠，還自己開了一個來浪？”

“什麼到混夜店，”梁銳希急著辯白，“你別講啊，我那都是出去打工賺外快。”

“打工？？”周琰眉頭皺得更深了。

梁銳希照實跟他代，就是他快“守喪”結束的那一陣，為了散心，有天下班后跟同事一起去酒吧喝酒，被臺上的歌手拉上去互唱了首歌，結果艷驚四座，酒吧老板當下就住他問能不能常來，可以按小時付他出場費。

梁銳希試著唱了一段時間，發現每個月能賺個幾千，覺得十分新鮮，之后又走訪了不同類型酒吧，由于他走訪時習慣把各酒吧的照片發在朋友圈，所以給不知的人一種他天混夜店的假象。

他可不想讓周琰也誤會自己，梁銳希說他深調查了一番酒吧經營行，仔細算過一筆賬，才決定拉蔣晟合伙開“期待可能”。

“你這酒吧‘期待可能’？”周琰聞言愣道。

“嗯，就是刑法里那個詞，”梁銳希接著道，“我們前期投資八十萬，我跟蔣晟各出一半，不出意外，到今年年底裝修和設備費用就能回本了，之后的收我和他對半分，保守每年分到我們各自手上能有十來萬，比我之前‘走演出’賺得多多了……”

“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做律師的。”周琰的語氣像是在數落他不務正業。

梁銳希不由一怔，確實，在外人眼里，學法的人好像是必然會做律師的。梁銳希當年也是抱著這樣的認知才填的f大法學院，讀書時還幻想過自己穿著律師袍站在法庭上讓罪犯們無遁形的樣子，覺得那樣的自己簡直帥得沒邊了。

可能是什麼時候跟周琰說起過吧，他想。

但就如周琰所說，年輕時的夢想未必就是最終的選擇。

大學四年，梁銳希就已經察覺出自己和真正優秀人才之間的差距，他也聽到不校友前輩們分經驗說做律師有多忙多辛苦，尤其是新人，付出和收不正比云云。

畢業那年，梁銳希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參加了司法考試，卻以兩分之差與律師從業證失之臂，他也有過一點不甘心，但那年年底他爺爺去世，他了梁家唯一的頂梁柱。

返回海城后，梁銳希便放棄了再戰司考的打算，轉去了學姐推薦的上市公司做法務相關工作。

大公司的收待遇都很不錯，隨著時間的推移，力的分散，梁銳希也漸漸認清現實，打消了做律師的念頭。

“哎，跟那相比，我現在最想解決的是經濟問題和立足問題，”梁銳希抬眼看了看周琰的房子，向往道，“也不知道我猴年馬月能在海城買房。”

“你也不打算回老家了是嗎？”周琰問他。

“應該不會了，我在這的工資和酒吧投資收加起來，每年能有三十多萬，在老家本賺不了這麼多。”

周琰眉心舒展了些，卻仍是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等梁銳希吃完飯，周琰才接著道:“你開酒吧唱歌，我不管你，但你這飲食習慣一定要改改，才多久不見，你看你把自己折騰什麼樣子了……”

“什麼樣子？”梁銳希納悶道。

“要不要我拿個重計給你稱稱？還是把昨晚那個醫生的話再復述一遍給你聽？”

“別了。”梁銳希苦笑。

但被周琰這麼教育，他心里還有點滋滋的，怎麼說呢，明明這兩年都疏遠許多了，但他覺到周琰還是在乎他、關心他的。

“你也真是，自己前友都要嫁做人婦了，還關心我呢。”梁銳希揶揄他道。

“……”

“好啦，我自己會注意的，”梁銳希看向沙發那邊，見到周琰還擺在那邊的電腦，忍不住說，“聊也聊了，飯也蹭了，你還要工作，我就不打擾你了。”

話音剛落，梁銳希就見周琰張了張，眼神有點錯愕，有點兇，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緒。

梁銳希下意識想再補充點什麼，卻見周琰一臉落寞地偏開了視線。

那個表不知怎麼就把梁銳希到了，讓他莫名覺，周琰并不想讓他走。

也是，蕭芷都要嫁人了，周琰一個人在海城，工作之余也沒個能聊往事的對象，能不寂寞麼？何況周琰本來是那種有需要也不大會說出口的人。

悟到這一層，梁銳希想都沒想就口而出問:“我以后，能隨時過來找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