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未睜開眼，眼中因初醒而有些迷茫。

目所及不是早已習慣的淡青鮫綃帳子，而是茜紅羅帳，帳子並未放下來，隻用銀製的帳鉤往兩旁攏著。

這帳子，倒似是未出閣之前在顧氏的閨房裡那頂。

顧青未一時之間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又閉上眼回想著先前發生的事。

寧致遠到底還是沒能過隆慶二十五年的冬天，自對顧青未說出那番求得原諒的話之後，沒過兩天，寧致遠的病便有所加重，哪怕宮裡的皇上都遣了太醫在定國公府守著，仍沒能搶回寧致遠的這條金貴命。

寧致遠的病逝在朝中無疑是件大事，當今皇上與他是嫡親的表兄弟，這些年來寧致遠在風花雪月之餘也確實為皇上也為大周做過不的事，他活著時尊貴非凡，死了也同樣是別樣的風。

皇上下旨輟朝三日，賜祭並親寫祭文，還遣了百臨吊。

哪怕誰都知道人死了就一無所有，也仍讓人欣羨於寧致遠所有的待遇。

顧青未在寧致遠死後，就藉口太過悲痛數度昏厥而將喪事全部由兒子兒媳來持，甚至在各通好之家前來憑吊時都未過麵。

不過，以定國公夫人這些年來的賢惠名聲之下，又有何人會知道是有意的？

反倒是招來了許多與同輩的老夫人們的勸。

勸……

沒有人知道本就不需要，寧致遠死了可是鬆了一口氣，又如何會有傷痛。

顧青未記得，夜裡無眠時去了為寧致遠佈置的靈堂，準備與寧致遠說說話，也好全了他們幾十年的夫妻“分”，後來有些累了，似乎是，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那又怎麼會在這裡？

莫非，是兒子兒媳將安置到了別的院子裡？

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屋子，顧青未心裡疑更甚，兒媳做事一向妥帖，哪怕如今忙著為寧致遠治喪，又如何會忘了吩咐人守在側？

這許多的疑問讓顧青未腦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閉了眼略休息了一會兒，手肘往後一撐坐起來。

“來人！”揚聲喚道。

但話纔出口，顧青未就怔住了。

已是年逾半百的老嫗，這些年的憋屈忍一向將之當作是修養，因而聲音早就變了與的年紀相符的溫和慈藹。

可方纔，分明聽到，自己的聲音清脆如玉珠滾玉盤。

顧青未心下駭然。

隻睡了這一覺，怎麼倒把聲音睡這種模樣了？

是想安晚年沒錯，可被人人稱頌的定國公夫人若是一開口便讓人誤以為是總角小兒，那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思及此，顧青未急之下猛然坐起來，卻又在視線及攥著錦被的那隻手之後眼中隻剩了驚駭。

怔愣著將兩隻白皙的小手舉於眼前，顧青未如時那般驚撥出聲：“這是怎麼回事！”

屬於定國公夫人顧青未的手，雖然仍保養得宜，到底還是能看到歲月的痕跡，可眼前的這一雙，白皙，手背上還有兩個可的小窩。

這分明是隻屬於稚齡孩的！

顧青未幾暈過去。

隻是在寧致遠靈前睡了一覺而已，難道是寧致遠泉下有靈，知道對他的死並無半點敬意與傷痛，所以以鬼神之道懲罰於？

顧青未從來都不敬鬼神，如何能相信這等荒謬之事？

可若不是如此，眼前這一切又要怎麼解釋？

正下床尋了鏡子看看，顧青未便聽得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然後，溫中帶著些焦急的聲音自外傳：“七姑娘可是又夢魘了？”

隨著這聲音一起的，是一名穿著蔥綠比甲約十一二歲的丫鬟，在後還跟著幾名年紀比小一些著同裳隻是沒穿比甲的小丫鬟。

推開門第一件事就是向床上正下來的顧青未，直至確認顧青未並無任何不妥，說話的丫鬟才轉過端著一張嚴肅的臉訓斥後幾人道：“不是吩咐你們一定要寸步不離的守著七姑娘嗎，我才走開多久，你們就是這樣侍候主子的？要是姑娘有個什麼不妥，仔細你們的皮！”

有小丫鬟不服氣：“秋嵐姐姐，是姑娘不要我們守著的……”

“還敢頂！”秋嵐眼神一厲，便瞪得那說話的小丫鬟再不敢多言。

聽著這些話，顧青未一時之間有些呆呆的。

並非不認識眼前這些人，相反，對這些丫鬟們都極為悉。

秋嵐是顧青未孃的兒，比顧青未大上兩歲，六七歲上就到了顧青未房裡侍候，後來更是了房裡的大丫頭，管著院子裡上上下下二十來個人。

當初顧青未要嫁往京城，因憐惜秋嵐家人都在清河，不忍與家人分離，再加上秋嵐那時確實年歲也大了，就央了母親把秋嵐配給了父親邊頗得重用的秦總管的兒子。

到現在，顧青未都還記得離開清河時，已初為人婦的秋嵐淚流滿麵的追著乘坐的馬車一直到城門外。

可是，為何會在此時見到秋嵐，而且還是才十來歲的秋嵐？

自從嫁到京城，顧青未這一輩子就再沒機會回過生長的顧氏，除了逢年節時往京城送年節禮的顧氏下人，以及後來陸續到京城為的數顧氏後輩子弟，便再沒見過其他讓悉的顧氏中人。

如今，這是怎麼回事？

顧青未怔忡著打量起自己所的屋子。

屋子很是寬闊，這時站了這麼多小丫鬟也不覺得，做工湛的拔步床，打磨得平整漂亮的朱漆梳妝臺，嶄新緻的菱花銅鏡，雕了玉蘭花紋的首飾匣子，還有房中那扇紫檀嵌翡翠畫了春日花鳥圖的屏風……

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從前在顧氏的閨房。

在這裡住了十六年，一直到遠嫁京城，如何能對這間屋子不悉呢？

眼中幾乎是帶著貪婪的，顧青未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著屋子裡早已深刻骨的一切。

這一定是個夢。

上蒼知道太過思念家鄉，所以特地賜這樣一場真的夢境。

如果是這樣，願求遍諸天神佛，隻願這場夢境能持續得久些，再久些。

讓，能夠再看一眼思唸了幾十年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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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