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今日右眼一直跳，徐冉正準備同蘇桃一起出學堂，聽到后面有人喊他。

是天耳，說是呂夫子找談話。

……被班主任談話，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徐冉與蘇桃道別，在蘇桃同qíng的注視下，拖著沉重的步子往耳房走。

本來以為又犯什麼事了，結果沒啥事，只不過是呂夫子嫌最近字寫得太難看，讓以后多練練字。

“莫夫子和宋夫子也都跟我說，你那字啊，就跟鬼畫符一樣，頭啊尾啊沒個好歹。就沖你這字，批卷夫子想給及格也有心無力。這樣好了，除堂外題之外，你另習一百字，每日一早jiāo過來。”

呂夫子本來不太想管徐冉的事，因為上次jiāo白卷的事，他不得不管。

他是這樣想的，依徐冉現在這樣，只怕是考不高學的，到時候一遍遍地重讀重考，跟趙燕似的落他手里考不出去，別人聽了還以為他這個當教員的多麼無能。而且，徐參知那脾氣，萬一一個想不開賴上他，天天請他去徐府，那陣仗他可不了。

這不，新會學才開堂幾天，徐參知擱他家下的帖子就已經有十了。每次請過去耽誤時間也不多，一刻鐘不到，開口閉口就是“徐冉今日堂上表現如何”“夫子累了”，講真，呂夫子喝徐府的茶，都已經喝到要吐了。

是以呂夫子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盯牢徐冉，日日督促，堅決不能讓有松懈懶的機會。

所以連字寫得不好看會被高學刷掉的細節，他都想到了。“臺案下面的第二個柜子里有本我謄抄的《千字文》，你拿去照著臨吧。”呂夫子談完了話，擺擺手示意徐冉可以離開了。

徐冉有些驚訝，多多有些不服氣。以前上學時，學過圍棋古琴和書法，前兩個都是打醬油，第三個倒是認認真真學的，自以為寫得還可以，還拿過市里的書法獎。說來也巧，原同的筆跡差不多，所以以為自己的字應該還算得上是可以拿出手的，今日被呂夫子這麼一說，簡直無地自容。

練了五年的字尚且是“鬼畫符”，那怎樣的字才能撐得上好呢？

等到了學堂，還沒踏進去呢，就聽見里面有人在哭。

這個時候了，基本上學子們都走完了，他們忙著回府趕功課，沒空在學堂停留玩耍。

徐冉以為聽錯了，想著應該是只貓在，大大咧咧就邁了進去。

這一腳踏進去，悔得恨不得將腳剁了。

真的有人在哭啊。

這個人還不是別人，正是下午剛用眼神剜過徐冉的趙燕。此刻正伏在桌案上，桌上攤著《大周律法》，一邊抄寫，一邊泣。見有人來了，立即擱下筆，用袖子胡了眼睛，快速地瞄了徐冉一眼，將頭轉過去背對著，裝作沒事人一樣。

“我家侍子還沒到，我在學堂里坐會。”

雖是極力忍，但由于剛哭過，聲音有些抖。徐冉一時懵住，想起剛剛走到學堂外時明明看見了趙家的轎子。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至極。徐冉想了想，還是決定著頭皮去拿臺案下的《千字文》。

“夫子讓我拿書，我拿了就走。”可千萬別記恨啊，真的不是故意的！

經過趙燕邊時，不加快了腳步，三兩步就到了臺案，在柜子里找了許久，終于找了夫子說的《千字文》。一chuī，全是灰。

心滿意足拿了書往回走，不知是走路姿勢不對呢，還是臉上神qíng沒擺對，總而言之剛走沒幾步，趙燕便抬起頭，寒寒地說了句：“你想笑就笑，反正我不在意。”

徐冉懵呆了。看了看周圍，這才反應過來趙燕是在和說話。

然后就有點窘迫了。問了句：“笑什麼？”

趙燕幾乎是口而出：“笑我笨，笑我蠢，笑我苦讀這麼多年，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卻還是趕不上人家的一手指頭！”

這一連串吼出來，徐冉瞬間想自己一。多事，問啥問，現在好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要是現在走，趙燕肯定使勁把往壞想，這鍋可不能背。

徐冉也不繼續往前走了，看著趙燕，竭盡可能地擺出自己最真誠的表qíng：“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多想。”

許是剛才說話太激，趙燕有意思地收斂自己的qíng緒，用兇惡的眼神掩飾自己的難為qíng。

徐冉本來是想繼續走的，但是被這麼個眼神盯著，心里頭實在不舒服。

大家都是同窗，沒必要將關系弄得跟仇人似的。這幾天學堂上課，對趙燕的印象就一個字——兇。無論是誰，除了夫子以外，只要多看一眼，多跟搭句話，眼神咻咻地就秒殺過來了。

復一想，那麼努力卻通不過考試，擱上也得抓狂。誰都想付出就能有回報，勤讀書卻趕不上不及自己一半努力的人，在這樣的qíng況下，還能一連堅持三年，徐冉也是佩服的。

因為同在一堂，所以多多知道趙燕有多發。課間背書，午歇時背書，走路時背書，基本上就沒看趙燕閑過。

這樣努力的人，在班上的排名卻是位列末尾。徐冉掐指算了算，現如今是倒數第一，李信倒數第二，排倒數第三的，就是趙燕了。

這麼敏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冉下意識往桌案上瞟了瞟。

是在抄今日莫夫子要罰的《大周律法》部分節選。為什麼不拿回家抄呢，真是奇怪。

趙燕哼了聲，圈住胳膊，將桌案上的書本蓋了起來。

徐冉想，同學之間，還是應該友相待的。于是一本正經地開口了：“不管怎樣，天道酬勤，堅持初心本就是一種勝利。”

既然要蘇，那就蘇徹底點。

徐冉又加了句：“而且，大家都很忙的，沒有人會天天想著嘲笑你。”

用家大姐的話來說，有這閑工夫議論旁人，還不如多做幾道題呢。

蘇完了該走了，徐冉第一次發pào技能，自我覺還不錯，大步到學堂外，蹦著就朝外面奔了。

趙燕呆坐半晌。

而后嚎啕大哭。

今天本來是準備停學的。

已經取得學結業資格，只要等著明年親之后，不用再參加高學學考，便能以家眷份讀明暉堂。

或許是忍得太久，幾乎喊出了聲：“……騙子……都是騙子！”明明什麼都不知道，說什麼天道酬勤，本就是騙人的！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是什麼時候呢，久到趙燕自己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第一次高學失敗時，爹以及周圍所有的人都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告訴——

“只要再努力一點，下次一定會功的。”

第一次不行，那就來第二次，第二次不行，還有第三次。只要這麼努力下去，總有一天，會功學明暉閣的。曾經是這麼qiáng烈而執著地相信著——“天道酬勤”。

可當第三次失敗時，卻猶豫了。

真的是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獲嗎？

或許真的是太笨了吧。當準備第四次考試時，爹卻瞞著同王家定了親。

“王衙一表人才，且已經定為今年的思教令長使，嫁了他，便能免試進明暉堂。”

王衙王思之，是認得的。溫文爾雅，才華橫溢，這城中有許多姑娘都想嫁于他。這樣的人，做的未婚夫，理應是應該高興的。

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那麼努力，到頭來卻要靠別人，真的不甘心。

可是當所有人都開始用那種同qíng的目看著時，就連爹都同說：“阿燕，考不上就算了，反正了親你就能明暉堂的。”

那當初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哭夠了，發泄完了，趙燕紅腫著眼，從桌上捧起今日夫子過的那段律法。

徐冉的話猶在耳邊，趙燕咬咬，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自信，天真，不知天高地厚。

想，要不再試試吧，興許這一次就能考上了呢。

無論怎樣，總得給自己最后拼一次的機會，不是麼。

徐冉回了府，忽地連打三個噴嚏。擤擤鼻，已經完全將趙燕的事拋之腦后。翻開了夫子給的模擬范本，然后就驚呆了。

這字……寫得跟印出來一樣。

他們答題要求寫小楷，因此夫子給的《千字文》也是小楷。隨便一翻，一橫一豎，筆勢似飛鴻戲海，真正的大師級作品。

難怪會說字寫得難看。

徐冉拿了自己的字同夫子的一比，簡直不忍直視，捂著眼將自己的字丟開了。

晚上吃飯時，徐冉說起夫子讓自己練字的事，徐老爺道：“既然夫子都發話了，可見你的字確實丑，以前書法就得不了甲，總是得個乙，這次書法尚未小考，估計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