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面反襯著月，縱是寒涼長夜，亦有浮掠在眼前。再親昵不過的緣，微妙的化腔里甜的熱意，蘇煜揚終還是忍不住，出手虛虛拂了下頭頂，聲音放得和低醇。

他說：“做得好。”

福姐兒一天的張緒，被這簡短的三個字重新煮沸了、翻騰起來。

他們要做了孤，本不記得了那些事，無憂無慮地只將一切當作一場虛幻的夢，這輩子也能糊涂而快樂的過下去。

可他們突然又不肯了。非將心底最恐懼的那角落淋淋撕開，殘忍的告訴那本就是事實。隔著母親的海深仇，要委曲求全替他們做個祭品。憑什麼？

面前這人，十年來背著人對看顧，任他們把誑了回來又暗自來示意不可認命，又是為什麼？疚？后悔？補償？

多恨，多怨，只福姐兒自己知道。如今人在屋檐下，孫嬤嬤也扯了進來，又能如何？

福姐兒抿住，按下心底的嘲諷，仰起臉，對著蘇煜揚嘟起朱紅的：“明兒老太太再要罰，我把三爺供出來！”

蘇煜揚“嗐”了聲，忍不住曲指敲了下額角，“胡鬧！”

自是不能說。這懦弱的男人當著人連自己骨都不敢認，又如何敢明目張膽地壞了家里的大事？

左右逢源，好人都被他當了。福姐兒只覺諷刺。朝他曲了曲膝蓋：“嬤嬤來了，我得去瞧瞧。”

蘇煜揚點點頭，他自是知道的。心里萬般不舍，喜歡丫頭在他面前這縱模樣。只恨自己不能攬于懷，痛訴這些年心底不盡的憾。

萬般滋味，凝邊一抹復雜的意，聲音緩夾著不舍：“去吧。”

福姐兒行禮回頭，聽他又在后道：“遇事不能解，可著彩去尋秋蘭……”

福姐兒應了聲，快步朝自己院落方向走了。

彩隨在后惴惴不安，三爺背著三屢屢來尋十姑娘，避著旁人單沒避著。三要問，不能不答。可也不能得罪了三爺。該怎麼辦？

昏暗的小院在前，檐下掛了兩只搖曳的風燈，在茫茫夜中，顯得有些寂寥虛弱。

火苗似乎要熄了，在北風呼號中掙扎著，僅一點殘焰照亮了門前等候的人。

福姐兒心頭一，眼睛先一步潤了。

“娘！”

地喊了聲，出手去想像從前一樣撲在孫嬤嬤懷里。

孫嬤嬤在冷風中候了許久，凍得有些發青，在福姐兒喊“娘”的瞬間，的眼睛也跟著紅了。可不敢上前去回抱那小姑娘。

孫嬤嬤后退一步，僵地蹲下子，“老奴給姑娘請安。”

抬起臉，淚花點點在眼底熠熠閃現，“姑娘向來可好？”

視線飛快地就著微弱的線打量面前的人。

穿戴華麗，有婢相扶，的福姐兒終是回到了本該屬于的世界。只是那張明艷的臉蛋似乎疲憊了些。

福姐兒撲出去的手掌落了空，眼睜睜看著最親的人在面前弓下子。

剎那北風嗚咽，拂得心尖涼。

是了，那夢里的痛楚才是真的。他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一步之遙，中間隔著份之別，主仆之份。

“嬤……嬤嬤……”年，也是這樣喚的吧？

孫嬤嬤含淚“哎”了聲，側過讓出路來，請福姐兒先行。

終于屏退旁人，室里福姐兒撲跪在孫嬤嬤上放聲痛哭。

“……不許我玩……鎮日背書，彈琴，學規矩……一個錯，教引嬤嬤用藤條把小都紫了……想我進宮……那宮里不知如何可怕，蘇家已經死了兩個姑娘在里頭……”

“福兒想家，想回咱們的家……”

心底控訴哀求著，仰起臉無聲地吶喊著。可見孫嬤嬤那張布滿壑的臉，那一肚子的委屈，竟一個字都說不出。

“嬤嬤，”艱難開口，“你怎會進府里來？”

孫嬤嬤手挲頭發，作輕得像是怕將得壞了，“說姐兒在府里掛念我們，食不下咽，老奴心想，姐兒莫不是吃慣了老奴整治的飯菜，猛一換口味怕是不適應。怕姐兒為此消瘦，急收拾兩件裳就跟了來。”

福姐兒垂頭，心中暗自松了口氣。原來嬤嬤不知。

他們怎生想的？有個人質在手，敲山震虎，提點罷了？

聽孫嬤嬤絮絮叨叨地道：“這府里什麼都有，可老奴就是忍不住牽掛，想著姐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得不得老太太歡心，待不待見……”

驚覺這些話，自己這份并不合適出口，吶吶地自責了兩聲，住了口。

福姐兒滿腹心事不能言，說什麼也不肯放嬤嬤去下人房歇著。孫嬤嬤便陪坐在床沿，等睡了，方替掖了掖被角悄聲走了出去。

門從外掩住，發出“咯”地一聲輕響。福姐兒秀目晶亮，掀睫看向帳頂。

隨著在府中日久，舊年回憶越發清晰。

跪過的佛堂，親娘披頭散發地在其間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