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休要胡言！”鐘大人立刻喝道。

孟公公心說，這話倒也不對。那也不胡言，陛下相貌，的確勝世人遠矣。只是從前無人敢說這樣的話罷了。

晉朔帝此時盯著鐘念月抿不語，一時間所有人心裡都沒了底。

饒是鐘大人再穩重，這會兒額上都緩緩流下了三滴汗水。

宮中攏共有三位皇子，卻並無一位公主。

晉朔帝養兒子如養狼崽一般，彼此之間實在談不上有多麼濃厚的親可言。

大臣們的兒，能見到他的也並不多。

就連王公貴族，甚至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生下的兒，也很出現在他的跟前。

“父皇……”祁瀚陡生一勇氣，再按捺不住，主出了聲，想要將話茬帶回到三皇子的事上去。

晉朔帝分了他一點目。

倒也不算太過愚笨，總比三皇子強上一些。

只是晉朔帝並未理會他。

這位尚且還年輕的帝王，依舊不聲地打量著鐘念月，像是要將這充斥著別開生面新鮮勁兒的，脆生生的小姑娘，整個都剖開看清楚。

比較之下，三皇子與太子之間那稚且生，連臺面都上不得，仿佛小姑娘扯頭花一般的行徑，實在他提不起一興致了。

這大殿被難言的靜寂牢牢籠住了。

“陛……”莊妃剛起了個頭。

鐘念月便又嗓音清脆地開了口，話是看著鐘大人說的︰“爹爹，我誇了皇上，皇上該是高興的。”

莊妃咬牙怒視。

這小姑娘甜得厲害，什麼話都撿來說了，連陛下的態度都說了！

鐘念月頓了頓，微微一垂首，似是懷揣著的一派天真，無形間好像有兩隻兔耳朵也跟著耷拉了下來︰“自然，這只是我這樣想了。”

“陛下喜歡聽誇贊之言，還是逆耳忠言，……我不是陛下肚子裡的蛔蟲，我也說不好的。”

祁瀚怔怔著的側臉，中吐不出聲音了。

他這表妹怎麼瞧著瞧著……就越人本能地生出一分憐惜不忍來？

鐘大人看著兒，一顆心都了，心道，兒到底年紀還小呢，原先整日拘在府中，隻相一個太子，因而養了這般純善心……

晉朔帝中低笑一聲︰“若是要聽這逆耳的話，鐘姑娘又該要說什麼？”

鐘念月聲道︰“偌大的宮殿，怎麼連個凳子也沒有呢？”

晉朔帝︰“這便是逆耳忠言了？”

鐘念月點點頭，並不怕他，在他跟前還有幾分憨味道。

鐘念月細聲細氣道︰“是呀，我如今才讀了兩本書，也不考科舉，也做不得。於我來說，這便是逆耳忠言了。”

晉朔帝的目在面上打了個轉兒。

他這才發覺，原來這世上有人未曾讀過幾本書，卻也並不人覺得面目愚鈍、厭煩不耐。

而有些人，整日裡名師相授，讀書無數，卻也依舊人覺得木訥不堪，愚笨至極。

晉朔帝頓了片刻︰“朕既聽得誇贊之言，也聽得逆耳的忠言。”

孟公公頓了下，就在其他人也跟著發愣的時候，他飛快地反應過來︰“去搬張凳子來給鐘姑娘。”

莊妃一聽，五都扭得像是要飛出去了。

鐘大人長舒一口氣。

不錯。

在陛下跟前，遮掩瞞、畏慌，都是愚蠢行徑。唯有坦陳詞，肺腑之言，方才能在陛下這裡，得到一寬和。

孟公公若是知曉鐘大人的心中所想，恐怕忍不住要笑出聲。

肺腑之言？

這小姑娘又著呢，又鬼著呢。

晉朔帝斂住目︰“太子，你說罷。”

三皇子落後太子半步，他此時再向鐘念月，眼底的嫉妒與憤怒都快要遮不住了。

而祁瀚自認他與鐘念月乃是“一夥兒的”，聽見晉朔帝的聲音他也不覺得力加了。

祁瀚主朝前再邁一步，躬道︰“回父皇，今日之事倒也是我的過錯……是我要將那日剝的松子，送到表妹手邊。表妹說要眾人來分，卻不想引得三弟出聲……”

“三弟表妹扔了就是，又我不要糾纏表妹不放。”祁瀚輕嘆一口氣，面愧，道︰“表妹與我自一同長大，天真爛漫，心單純……”

鐘念月︰？

祁瀚卻越說，越覺得好像就是如此，險些要將自己都一並說服了。

世家貴，哪有膽敢抄起凳子打皇子的？若非是為了我，表妹怎會如此？

祁瀚頭了，真實地紅了點眼圈兒︰“表妹想是為著我，才生氣之下，將那瓷盅扔向了三弟。”

說罷，祁瀚抬手一比劃︰“那瓷盅便這樣掌大，正砸在三弟的懷中。三弟怒而起……”

三皇子聽不下去了。

莊妃也聽不下去了。

鐘念月都忍不住心說，好一個男主哇！你才是全文最大那朵白蓮花啊！

“太子分明隻撿了有利他的來說！”三皇子聲道，那張如玉面容都生生氣青了。

祁瀚輕嘆道︰“我知三弟心中憤懣，便一聲‘二哥’也不稱了。”

三皇子︰“……”

“祁瀚！”三皇子怒喝道。

莊妃心間一，匆忙跳起來當先喝住了自己的兒子︰“你目無兄長，還不住？”

皇家子嗣，誰不為那權利爭鬥？

這鬥，要鬥得晦聰明。

連直呼姓名都擺在陛下眼前了，那不是擎等著被罵蠢貨嗎？

祁瀚轉頭看了一眼鐘念月。

他那表妹弱柳扶風一般，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語。可在父皇跟前都毫不怕……是為了我，是為了我，沒錯！

祁瀚越想越覺得是如此，因而他將背脊直，大著膽子抬頭朝座上的晉朔帝去。

祁瀚道︰“且說砸中了三弟後，三弟站起來就要吩咐邊的人替他教訓表妹……表妹也是被嚇住了吧，這才膽怯地舉起了凳子，誰曉得一砸就砸中了三弟……”

晉朔帝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然後轉頭又看了看鐘念月。

不知何時又悄悄從孟公公那裡，走了一個手爐。那手爐不大，但於來說，似乎是沉得厲害，於是兩手一齊捧住了。

通黝黑的手爐更襯得手腕縴細瘦弱……

倒是人無法想象，怎麼舉起凳子來。

莊妃忍不住聲︰“那可是皇子，怎麼能對皇子手……”

晉朔帝掃過三皇子，心道，這副模樣倒也的確鎮不住人。

連小姑娘也不怕他。

晉朔帝不理會莊妃，隨手點了個人，問︰“可是如太子所說？”

那人結結，幾不句︰“是、是……”是這般，就是鐘姑娘砸三皇子那一下，也著實嚇人，這哪有臣民敢砸天潢貴冑的呢？

他結半天，沒等他把後面幾句話憋出來呢。

祁瀚一拱手︰“兒臣說完了。”

“心狹隘，目無兄長，以勢欺人。”晉朔帝一連說了幾個詞，他的語氣並不重，可落下來，就了重重砸下來的大山，頃刻間就將三皇子垮了。

晉朔帝淡淡道︰“連君子都算不上，又做的哪門子的皇子？”

這話實在有點重了，三皇子嚇得滾出了淚珠。

莊妃咬提醒︰“陛下，皇兒……到底是了傷……”

“若無善後的本事，卻偏要先起那個頭。”晉朔帝頓了下，“高炳教你的便是這些？”

三皇子面上又又怕，形往下一跌，跪在那裡，不敢了。

鐘念月悄悄吐了口氣。

晉朔帝的確是有些嚇人，哪怕他面容溫和文雅，可骨子裡的強勢冷酷是掩不住的。

不過高炳不是太子的老師麼？

鐘念月一下想起來，剛進到國子監的時候，好像正聽見三皇子同旁人炫耀來著，說高大學士要為他授課了。

有那麼一瞬間，鐘念月幾乎都要以為，晉朔帝是在逗著自己的蠢貨兒子玩兒了，順便再把妄圖站隊的高炳狠狠踹了一腳。

高炳是太子師，到三皇子麾下，自然不被信任，同樣，他也怕不被信任，更怕被太子記恨。

這回事件一出，不管高炳教了幾天三皇子，挨這麼一下責罰，師生隔閡自然更深了。

那還玩兒個屁呀？

啊，反正都不關的事。

打得好！打激烈點！

太子打死最好啦！

鐘念月忍不住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這邊氣氛正張著呢，見像是困了，孟公公又是好一陣哭笑不得。

晉朔帝倒也沒隻罵三皇子，太子也得了一句︰“上行下效，兄長若是沒有帶好頭，又如何指弟弟恭敬？”

如此各打三十大板，只不過三皇子被打得尤其重一點。

祁瀚躬應了，言之鑿鑿說自己定然好生檢討改正。

三皇子還傻跪在那裡不。

鐘念月都不住歪了歪頭。

這三皇子又惡又蠢，祁瀚和他站一塊兒，都算矮子裡拔出了個高子。難怪祁瀚做男主了。

“下去罷。”晉朔帝大概並不喜歡置這樣蒜皮的小事，眼楮也不眨地就讓他們滾了。

鐘大人卻是沒能上幾句話，便這樣結束了。

他這張素來古板正經的臉，此刻卻用盡了渾力氣沖兒眉弄眼，指著趕和自己一塊兒悄然退場。

而這廂鐘念月把手爐塞回給孟公公，還道︰“公公，裡面點的什麼？怪香的。”

答話的卻是晉朔帝︰“點的是沉水香，攏在手中，就會將袖子也染上香氣。”

鐘念月忙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袖子。

晉朔帝盯著因為低頭而出來的腦袋頂，又掃過發髻邊上巍巍的花枝簪。

晉朔帝問︰“困了？”

鐘大人皺著眉，開始深思，在這大殿上聽陛下訓人，卻聽得犯起了困，這算作前失儀麼？

這廂鐘念月點頭，懶聲懶氣道︰“我今日第一回 去國子監，哪曉得那樣早就要起床……是我那伴讀將我從暖洋洋的被窩裡拽出來的。吃了沒兩口早膳，迎著冷風就去讀書了。”

這滴滴的小姑娘，說著說著，眼底的水都變得盈盈起來。

“沒想國子監裡又大得很，裡頭也一樣不許坐轎子。走了不遠的路，實在累得慌。”鐘念月睫輕兩下，“也困死了。”

是氣得厲害。

晉朔帝一面心想，一面又覺得有趣，聽如與親近的人撒話家常一般，噓噓叨叨、嘀嘀咕咕，也覺得並不厭煩，相反，還有幾分可可憐。

他為帝王，見過無數珍寶。

他卻是頭一回見著，比珍寶還要氣脆弱，又芒璨璨，須要悉心養起來的人。

太子這樣木訥笨拙的人，將捧在手中，豈不是一個不經意就能摔碎了去？

晉朔帝腦中驀地閃現過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