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是池晟東做壽，老爺子非常高興，請了來往切的世家前來慶賀，老宅一時人聲熙攘，熱鬧非凡。

池家這一輩沒什麽孩，在其中又年紀最，比排到行六的池以藍還小上幾個月，因此很池晟東青眼，拿當幹兒一樣疼，雖然不常去池家臉，但每次見麵，池晟東都高興得很。

池晟東飲茶，尤找人鬥茶，定然要上好的福鼎白茶，再配上兔毫釉作茶，這樣才能保證湯純白，湯花咬盞漂亮。

那次顧平謙塞給一盞價值不菲的兔毫釉，要到時候作為壽禮送上。

於是小心翼翼捧著禮盒，在偌大的庭院中跟著三哥亦步亦趨，心不在焉聽他與人寒暄，一個不留神，便與三哥走散。

在院中繞了好幾圈，見識了池家老宅的移步換景，草木清華，卻一直沒走到正堂。

然後就看見了池以藍。

那時候和池以藍已經不怎麽有來往了，一則池以藍獨立出老宅獨居，二則兩人除了小時候有過，長大後早就漸行漸遠，也不是會平白上前打招呼的關係。

所以也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

池以藍著一寬鬆的運套裝，素白到指尖，寡淡非常。

他五生得實在太過周整，是可以越別說一聲“漂亮”的程度。隔著這麽長一段距離，都能看到眼瞼被濃的睫影疏疏落落覆蓋，猜想他的睫是不是簇簇長的，不然怎麽會那麽？

他在一架紫藤蘿下站起，簌簌的花瓣落了滿，他卻漫不經心抬手拂了拂，沒拂落一片，他也不在意，一瘸一拐朝反方向走去。

他的傷了？

站在幾步之外，心說，都怪三哥老是和我說池小六不好相，現在我連打招呼都畏首畏尾。

什麽時候能有機會和他相，變得不那麽生疏呢？

說不定他和三哥說的本不一樣。

顧平蕪那時候天真地想到。

結果，現在當真有了機會相，卻堪稱一場幻滅。

口一陣悶痛將的思緒扯回來。習慣地把手攥拳，抵在跳不太規則的心口，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那陣窒息，正要拿藥出來，就聽到腳步聲慢慢靠近。

顧平蕪把背包的拉鏈重新拉上。

“不舒服？”一個聲音問。

下意識答：“沒有。”說完才怔了片刻，仰麵看過去。

逆下，顧平蕪毫無防備地撞見一張悉的、廓完的臉孔，定定凝視對方半晌，無聲地保持沉默。

池以藍臉上帶著不耐，直接蹲在跟前。

“上來。”

他量已，正在朝氣蓬的年紀，毫不吝惜地向展出寬闊的脊背，過單薄的棉T，好像能夠知悉他每積蓄力量的線條。

顧平蕪莫名想起他板的樣子，心想，健康真好。

池以藍回頭催促：“上來啊。”

對上那雙從來沉冷的眼，笑了一下：“不用了，我能走的。”

池以藍沉著臉，緩慢直起，偏頭看：“那你自己走上去？”

“嗯。”

池以藍不再強求，隻是默默把手裏的登山杖遞給，率先往上走。

的步伐緩慢，兩沉重得像要帶著墜下去。

顧平蕪自嘲地笑了一聲，不妨前頭帶路的池以藍回頭問：“笑什麽？”

“沒什麽。”站住腳，瞇著眼打量他片刻，隨口道，“就是奇怪你居然好心回來接我。”

“你也說了，好心而已。”

池以藍懶得聽說話似的，繼續往前走，之後再沒理。

等到趕上前麵大部隊的尾，太已經下山了，一夥人正好停在山間會所不遠，於是決定就地駐紮吃飯休息。

顧平蕪自然和程穎住一間，其他的幾個都是男生，一夥人要了一個大套房，準備通宵玩牌。

顧平蕪早就筋疲力盡，渾被汗，隻想舒舒服服泡一個熱水澡，於是一頭紮進浴室很久都沒出來。

程穎跑去大套房和他們打牌，顧平蕪洗完澡出來，等到頭發幹了都沒等到人回來，一看時間已經八點鍾，也沒有人來吃飯，不由有些擔心，便出了房門尋過去。

這山間會所的風格古古香，各棟宅院互通，套房在隔壁一棟，曲院回廊，堪比迷宮。

顧平蕪不算路癡，隻約記得程穎告訴，要下到負一層再上來。照程穎說的走了一段路，就忘了自己在哪裏，隻能走到外麵，想直接從各個院子之間穿過去。

會所的名字古韻杳然，做“醉花”，的確名副其實。

單走的這一段路，便險些被重重疊疊的花影淹沒，好容易找到套房的位置，顧平蕪敲開了門。

一屋子人齊齊朝看過來。

開門的男生是常和傅西塘、池以藍廝混在一起的那個悶葫蘆。

顧平蕪起初隻聽池以藍他們他阿南，有次聽到教授點他名，才知道他本名金伯南，家裏人是外企高管，不像傅西塘是和池以藍打小認識，是大學才和他們混的。

金伯南一向比池以藍話還，卻破天荒開口問：“休息好了？要一起玩牌嗎？”

麻將桌前的池以藍這時候才遲遲朝過來，竟莫名有些失神。

這個時節恰逢山茶花開，顧平蕪方才一路走過來，雪白的、朱紅的花偶爾會整朵整朵滾落在足邊。

這花並沒有濃鬱的香氣，卻清新可人，顧平蕪忍不住在路上拾了一朵。別在自己襟的口袋上，朱紅的一朵花，好像從雪白的棉襯衫上憑空長出來似的。

剛剛洗完澡，頭發半幹不幹落在後，掌大的臉脂不施，打眼一看，堪比花。

程穎正湊在池以藍後看牌，瞧見進來，上前拖了顧平蕪的手問：“哪兒來的小紅花？”

顧平蕪被按著坐在麻將桌邊上，有點不自在：“路上撿的——”

“坐這兒幹嘛？”池以藍忽然把手裏剛到的牌一撂，“想玩？”

顧平蕪被問得怔住，疑池以藍怎麽總是針對自己，不就是上次不擇手段攔著他沒讓他打群架麽，還不是為他好，怎麽這樣記仇？

程穎覺出倆人氣氛微妙，想起之前拜托池以藍下去接人，池以藍也是臉奇怪，就連忙道：“顧平蕪，你不？要不咱先打一把，吃完飯再玩？”

池以藍卻把牌一推：“吃飯吧，八點多了。”

傅西塘剛好從裏間的盥洗室出來，一聽這話連聲嚷嚷：“吃飯吃飯，死了！”

程穎隻好帶著歉意似的看向顧平蕪，怕冷落了似的。

顧平蕪本就對麻將這種東西沒什麽興趣，小時候跟著三哥見識過不牌桌上的事，隻覺得烏煙瘴氣，於是朝程穎搖頭一笑，便隨眾人出去吃飯了。

出門的時候，池以藍在前頭站了一會兒，等走到側，才目不斜視低聲道：“別看我們玩兒什麽你也想玩兒什麽，孩子打麻將，烏煙瘴氣的。”

顧平蕪站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差點氣笑了——真是倒打一耙，你也知道烏煙瘴氣？到底剛剛是誰坐在那裏玩牌？

這口氣一直鬱結到吃飯，一點胃口都沒有。

顧平蕪拿筷子著碗裏晶瑩剔的一隻蝦餃，半天也沒下口，池以藍正好坐在旁邊，又低聲道：“別浪費糧食。”

到底是被家教束縛久了，雖然很想回一句“關你什麽事”，礙著在人前，還是克製住，悶不做聲把碗裏的蝦餃塞進裏，一下一下咀嚼完，立刻起離席。

“我吃完了，好困，先去睡了。拜拜。”

池以藍這才意識到，顧平蕪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至於不高興什麽，他才懶得細想。要是把孩子的心思挨個琢磨一通，他也不要做什麽正經事了。

傅西塘在旁邊全程看著，抬手懟了一下金伯南，對方筷子一抖，馬上進的蘿卜糕掉了。

金伯南冷著臉看過去，傅西塘不理他臭臉，還悶聲忍笑問：“哎，你說池六這種蠢直男還能套到老婆不？”

金伯南並不關心老婆的事兒，一言不發把點心夾起來吃了，當沒聽見。

席間程穎和池以藍搭了好幾次話，都被幾個短暫的音節堵回來。

“嗯”，“哦”，“啊？”，“啊”……諸如此類。

最終程穎確認池以藍是聊天殺手無疑，隻好先行離席去找顧平蕪。

回去一進門，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湊近看了看，孩側躺著一團，兩手乖乖放在枕邊，十分淑，十分睡人。

程穎暗暗羨慕了一會兒，轉頭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