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不甘心，回凝神重新四打量。

 他不信真的就這樣搬走了，一聲知會都沒給他留。

 視線掃視一周，最后還是又落回那一對“金箔”小人兒上。

 他心下一，上前捉起那個“小娘”，信手拆開。

 素白的里，果然留著一行淡淡字跡：

 “君同船渡，修得百年”

 云晏心下愀然一痛。

 當日他在一班揚州瘦馬里，最先挑中了，買船北上。

 那時運河里正逢朝廷漕船北上，民船一律避讓，所以那一路走得很慢。

 日子過得也慢，與他得以朝夕相。

 每日里坐在船舷，他與講京中故事；講那些年他通管侯府塞外江南的鋪子，走南闖北行商的經歷。

 靜靜地聽。

 波粼粼，倒映在頰邊、眼底。

 鮮麗無雙。

 上岸那日，向拜謝，說從出生便沒有過舒心的記憶；而這段行船的日子是長這麼大以來，最幸福的時。

 是他給的。

 云晏仰天而嘆，金箔落回榻上。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天干燥，小心火燭……”

 他一凜，急忙收回神思。

 垂眼看那金箔，還是迅速撿起來重新折小人兒，又擺在床頭。

 可是卻又擔心拆開過的痕跡會被發現，狠了狠心，還是一拳將那小紙人兒砸扁。

 “毀尸滅跡”。

 .

 春芽搬進了“明鏡臺”院，住進青簾的那間屋子。

 其實早就應該搬進來，是心總還是存著念想，這才又延宕了些日子。

 至此時，所有的虛妄念想便都該掐滅了。

 “春芽。”盧巧玉從外頭進來。

 春芽趕忙迎上前去：“盧姑娘怎麼來了。”

 這是下人的住，主子尊貴，從不涉足的。

 盧巧玉遞了個眼，丫鬟五兒捧上一床帳子。

 “才知道你今兒搬進來，來不及預備旁的賀禮。正巧姑母給我做了新的帳子，我瞧著襯你，這便給你帶來了。”

 “你別嫌棄才好。”

 春芽過去，那帳子是淡淡的翠綠著鵝黃，正是早春芽的，與名字呼應。

 春芽忙福：“奴婢若是沒看錯，這應該是云霧綃的！這綃貴重，王侯之家一年也得不到幾匹。大夫人是疼盧姑娘才賞的，斷不是奴婢能用。”

 “盧姑娘的心意，奴婢銘記五；這帳子還請姑娘收回。”

 盧巧玉便笑，手拉起春芽，“傻丫頭，我既給你送來了，你覺著我會不提前稟告我姑母麼？”

 “自然是我姑母點了頭，我才敢拿來。”

 春芽面上便出驚訝之：“可是大夫人……”

 盧巧玉眨眨眼：“我知道你心里還存著疙瘩，因我姑母上次派霍嬤嬤們來罰了你，你難了。”

 “可我不瞞你：我姑母當時是偏聽了阮妹妹的話。等我回去稟明原委，我姑母已是后悔。”

 “只是，你懂的，年紀大了，又畢竟是侯府主母，總不好當面低頭。可我知道，我姑母一定想要補償你的。”

 “這不，我一說要送你這帳子，我姑母立時就允了。還特地霍嬤嬤去小庫房里尋了一對致的鎏金帳鉤，我一并送來賞你。”

 春芽忙俯伏在地，聲帶哽咽：“奴婢怎敢大夫人如此。”

 盧巧玉含笑又再度扶起春芽來：“你也不用擔心無功祿。”

 “我姑母還說，四月佛誕不遠了，過幾日還要人來跟家主借你過去幾日，幫抄幾卷經呢。”

 春芽連忙答應：“這是奴婢求都求不來的！”

 彎兒和翹兒幫忙拾掇完了屋子，兩人抱著替換下來的青簾的舊一起往外走。

 彎兒一臉的高興：“春芽姐姐可真有福氣！幾時見大夫人竟能對一個丫鬟如此了。”

 翹兒倒橫了彎兒一眼：“你現如今倒是滿滿心的都是春芽姐姐，這屋子的舊主人你是全都忘了！”

 彎兒驚得張大了：“瞧你這話說的！”

 春芽忙完，終于坐下來歇口氣兒。

 南窗下的坐炕上，坐褥都是新換的。里松、褥套子也新鮮好看。

 可是剛一坐下去，就是一刺痛！

 彎腰仔細去尋，果然從坐褥里拈出一繡針來。

 繡針是立著放在坐褥里的，坐褥不坐人的時候，蓬松起來，正好將繡針全都包住。

 一旦有人坐下來，正好被針尖刺中！

 春芽沉聲彎兒和翹兒兩個進來。

 一見那繡針尖兒上已經染了紅，彎兒嚇得趕忙瞪一眼翹兒。

 翹兒搶先惱了：“你看我干嘛？雖說是咱們兩個幫著春芽姐姐拾掇的屋子，可是這屋子里來過的人又不止咱們兩個！”

 “方才盧姑娘還來了呢。盧姑娘帶來那帳子就在坐褥上放過，說不定是那帳子上本來就掛了針，正好扎坐褥里去了唄！”

 “退一步說，盧姑娘當然不會干這事兒，可是你敢保證五兒不會干？咱們都是一起進府的小丫頭，五兒什麼人你不知道？”

 春芽靜靜看著表演。

 春芽的冷靜，翹兒略微有些膽兒突。

 便又東拉西扯：“再說了，誰說沒來過這屋子的人，就不能往坐褥里放繡針了？”

 “——這坐褥是針線房那邊做出來的，你們沒看，這也恰好是繡針呢！誰知道姐姐是不是得罪過針線房的人！”

 “又或者說，只是一個意外，就是有繡娘不小心將繡針殘留在里頭了，也未可知！”

 春芽聽得輕勾櫻。

 小小年紀，可真。

 春芽卻擺擺手：“你們先去忙，我心里已有數了。”

 沒急著發落人，只是發了會兒呆，又急著回了趟偏廈。

 房間里有云晏的氣息，知道他來過了。

 熱切地看向床頭的小人兒。

 卻已經沒有了“小人兒”，只剩兩坨被砸扁了的金紙。

 春芽將它們撿起來，攥在掌心里。

 紙張的棱角刺在掌心的皮上，尖銳如刀。

 ……他終究親手，砸毀了最好的那一段回憶。

 他砸毀了它，就更不可能提前打開看過。

 忍不住苦笑。是啊，他怎麼會留意這一對小人兒呢？早前他來過幾回，視線掃過時都全是漠然。

 他本什麼不記得了。

 又或者說，他本從來就沒在乎過。

 春芽點燃蠟燭，將兩個被砸扁了的小紙人兒投火中。

 火苗瞬間升騰，紙人化為灰燼。

 祭奠，這一刻死去的心。

 回到“明鏡臺”，彎兒趕忙來找春芽：“姐姐，不是我。”

 春芽拍拍：“我都說了，你們年紀小，我不跟你們計較。”

 “我只跟背后的人算賬。為何要挑唆你們兩個來跟我過不去。若有膽子，便自己來找我啊。”

 彎兒一怔：“姐姐說的是？”

 春芽淡淡一笑：“別急，‘’自己會餡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