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釀聽得此言,噎噎,用帕子收了淚:“大哥哥都是好意。”接過施連遞過來賠罪的一方綠豆,牽著喜哥兒坐在椅上,分了兩半給喜哥兒和施老夫人,自己咬了剩下一小點,眼角紅通通的,面靨上還掛著著淚痕,對施連甜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兒:“大哥哥買的綠豆糕好甜呢。”
“還有一大盒呢,都送你屋里去。”施連又去箱篋里挑有趣的玩意遞,“我料想二妹妹應當這個……”
他話音未落,堂外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我料想著大家都在這兒。”
一個花襖抓鬏的小男蹬蹬跑上前堂來:“姑,姑,小果來瞧您啦……”
“小果乖……來給姑瞧瞧。”施老夫人一手摟著喜哥兒,又笑張開手去迎小果。家中兩個小兒,喜哥兒六歲,生的紅齒白,靦腆溫順,藍小果四歲,虎頭虎腦,最是調皮,兩個孩子日日繞膝,也給施老夫人清凈日子添了幾滋味。
原來是藍可俊帶著自己的妻子田氏來拜老夫人,后頭跟著藍家兩個兒,十六歲的藍苗兒和十三歲的藍芳兒。
田氏生的高挑白凈,人又詼諧笑謔,苗兒溫可親,芳兒伶俐貌,頗施老夫人的喜。
一大家子往來見禮,藍可俊也拜了老夫人和幾位侄子侄兒,眾人熱熱鬧鬧在堂上坐,幾多閑話,臨近晌午,施老夫人吩咐仆婢整治席面,鴨燒,甜湯酸齏,果品點心,又差人去酒樓買豬蹄肚,要整只烤羊,一家人推杯送盞,藍可俊和施連撿了路上幾段趣聞佐食,熱熱鬧鬧吃了一頓晌午飯。
這頓家宴吃的盡興,就連甜釀也喝了杯素果子酒,藍家夫婦臉上早已被酒氣熏得紅燙,見施老夫人午后微倦,連連告辭,攜了幾個孩子往后罩房去。
甜釀牽著喜哥兒去耳房歇午覺,桂姨娘帶著云綺往偏廂去,施連并著婢圓荷扶著老夫人回屋歇息,陪著祖母略說過幾句話,等老人家閉目安歇,也抬腳往自己園子里走。
他的小廝順兒正坐在廊下吃白糕墊肚,見主子出來,將白糕往袖里一塞,上前去:“大哥兒喝的多了?小的招呼廚房熬碗醒酒湯來?”
施連席間喝的不,面上卻潤白如玉,毫不顯酒意,只有一雙眼波浮,異常锃亮,他慢悠悠的嗯了一聲,懶散道:“沒醉。”
主仆兩人慢悠悠穿過園子往見曦園行去,正是三月鶯飛草長的好時節,滿園的姹紫嫣紅,蝶舞蜂戲,小潭里幾尾新養的紅鯉魚唼喋水面浮絮,施連在水畔略站半晌,被暖風一吹,只覺困意沉浮,徑直帶著順兒進了見曦園。
見曦園的月門前早站了個紫雙髻的婢,雙十年華,削肩蜂腰,桃腮杏臉,見施連來,忙上前來迎小主:“大哥兒。”
紫蘇神欣喜來扶施連,見順兒躬跟在后頭,眼神從他面上刮過,半笑半諷:“老鼠食兒還掛著須呢。”
順兒這才后知后覺,袖子抹了抹角,抹下幾點糕渣來,呵呵一笑,拱手:“小子問紫蘇姐姐好。”
紫蘇不理他,卻聞得施連上的酒氣:“婢子去正院里瞧了兩三會,見廚房里一直在燙酒,知道大哥兒這頓必定喝的不,屋里早備了醒酒甜湯,大哥兒喝一碗歇歇罷。”
施連點頭:“先把虛白室收拾出來,甜湯倒不必了,你去倒杯濃茶來。”
“虛白室早已收拾妥當,新鋪了新竹簟,又掛了新簾。”紫蘇笑的,“知道大哥兒喜歡虛白室,屋里屋外,婢子最要的就是這。”
“園子里倒數你最心。”施連含笑覷,“瞧你這份心意,日里忙的腳不沾地,倒得專給你配個小丫鬟差使。”
紫蘇睇他一眼,含抿微笑:“不敢,都是大哥兒抬舉婢子。”
三人進了見曦園,見曦園是吳大娘子生前養病之所,景致極好,園子四角皆有活泉細流出,前庭遍植雜花,后院栽滿碧竹,游廊小軒,窗牗門戶皆朝東開,每室皆明,虛白室只有方寸,兩壁開窗,一窗對著青竹,一窗對著繁花,滿地鋪竹簟,屋只設一榻,空曠又清幽,是施連以前的讀書之所。
紫蘇吩咐屋里小婢青柳去虛白室鋪枕褥,自己煮一壺濃茶,撿了套白瓷茶送到虛白室去。
虛白室靜悄悄的,白線簾已落,銀灰的外袍胡扔在青竹簟上,矮榻上施連半卷著錦被,已然閉目假寐。
悄悄將茶壺擱在一旁,又收疊地上袍,再抬眼看榻上的郎君,玉山傾倒,心歡喜,悄聲退出去。
見曦園有兩仆兩婢,婢子有紫蘇和青柳,小仆是順兒和旺兒,紫蘇是管事的大丫鬟,又被施連收過房,其余三者都以為尊,青柳和順兒、旺兒守在游廊下說話,幾人見紫蘇出來,順兒揖手:“給姐姐請罪。”
紫蘇嗔他:“半夜里回來,也不提前往家里遞個信,倒殺的我幾個夢游似的,連床褥都要新鋪,措手不及。”
“原是要再晚幾日的。”順兒撓頭笑,“實在是路上耽擱的太久了,大哥兒又惦記家里,下了水路急急騎馬趕回來,我們做下人的也罷,不過是閉眼趕路,倒直把那藍表叔累得翻白眼。”
他手舞足蹈,扮個稽樣,惹得幾人捧腹大笑,紫蘇罵道:“你這潑皮賊,促狹鬼,專學人丑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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