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后,冒雨踉蹌行路,或許真是老君庇佑,雖沿途都是山坳泥坡春草,而且免不了有些跌打,卻始終能辛苦前行。中午歇息的時候,二人甚至還收獲了一窩兔子,被都蒙串一串,掛在刀把上。
可是,正如昨日都蒙所言,分山君開山辟地而出,雖然大約能猜到是要與敵對方的避海君做阻攔爭斗,大略上是個‘好意’……但龍君之威,鬼神莫測,只是一便已經殺絕了大多數的逃兵,也讓原本的大路徹底消失。
故此,二人只能在沒有路的山背那里艱難穿行,而且前后走了一日都沒有見到其他活人,直到第二日下午,才于一山坳中遠遠看到三人坐在一棵大樹之下躲雨,而且這大樹旁居然還有一條小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通向何。
“你這家傳寶貝是真寶貝,果然能指路。”都蒙見此形,如釋重負。“俺剛剛還想,要是再這麼下去,就算能活著出了這山,也要憋出病來,結果孬好遇到了幾個活人……咱們去搭個伙!”
張行也無話說。
理論上來說,他不得進更大的群里,這樣既不顯眼,也更安全,而且能獲取更多的信息。但同時,他也有些擔心,因為大家都是潰兵,無組織無紀律,還剛剛經歷大規模生死之事,且有兵甲在,聚在一起指不定鬧出什麼事來。
但不管如何了,現在只是都蒙做主,自己一個老寒還能反對不?
而二人走將過去,樹下躲雨三人中也立即有兩個站起來,然后自有都蒙上前與之涉,此時張行才從言語中知道,自己和都蒙所在的軍隊序列喚做什麼中壘軍,而對方則隸屬于什麼長水軍,似乎從更大的序列上來說還算是同源。談片刻,很明顯是都蒙長刀上的兔子起了一錘定音的作用,雙方決定搭伙,一起冒雨前行。
不過也就是此時,張行注意到了大樹下那個一直沒有反應的人,便一手拄刀,一手指向了樹下:
“韓兄、王兄……他不是你們長水軍的伙伴嗎?”
長水軍的二人,一個面黃瘦高姓韓,一個面黑矮小姓王,聞言面面相覷,然后還是那個姓韓的高個冷笑了一聲:“小張兄弟會錯意了,我們來之前他便在這里躺著了……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聞得此言,張行略顯詫異,而都蒙也上前幾步去問:“那兄弟,可還能走嗎?若能走便隨俺們一起趟出這山去,孬好尋個活路!”
樹下那人聽得言語,終于在雨中緩緩扭頭過來,卻是一張白到嚇人的臉,然后也不說話,只是微微搖頭,便又有氣無力的抱著懷中一把無鞘軍劍轉了過去。
“沒有外傷,要麼跟你一般力氣用過頭,要麼是的。”都蒙回頭對張行解釋道。“反正是暫時癱了。”
“不要理會他了。”那韓姓高個軍士儼然是另外兩人中做主的,見狀也是皺眉。“咱們力氣有限,又上這般天災,還下著雨,能省一點力氣都是好的,難道還要帶上這麼一個累贅嗎?”
那王姓矮子也是立即點頭應和,而都蒙也皺眉回頭來看張行。
張行思索片刻,也無話可說,其他三人不樂意,而他自己都還老寒呢,怎麼幫?
“稍等等……”
不過,就在要隨其他三人啟程之時,張行回頭再看那人,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老寒,還是說穿越者缺乏安全,又或者是單純的人道主義,反正是忽然起了一惻之心。
隨即,他在其余三人復雜的目中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兩個干的餅子,塞到了樹下那人懷里。
那人看到餅子,抬頭來看,蒼白的微微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什麼,但終究無聲,甚至又把頭扭了過去。而張行也沒有多理會,直接轉拄著刀歸隊。
“何必拋灑糧食?”韓姓高個略顯不滿。
“也是個白眼狼,謝不知道謝一聲。”都蒙也多不滿。“站不起來還開不了口?開不了口還不能點下頭?”
“若不是都蒙兄,我也要和這人一個下場,一時惻罷了,而且也不差這兩個餅子。”張行趕敷衍,也確實是沒什麼可說的。“走了,走了!”
四人終究不再言語,再度踏上路程。
這一回,大概是因為走上了小道,所以途中開始連續撞上其他零散逃兵,隊伍也漸漸壯大了起來。
不過,因為雨水連綿不斷,再加上昨日分山君的靜太大,眾人全都乏力驚惶,雖并力扶持,卻無多言語,許幾句話,也離不開兵敗之事與忽然發生的地震天災。
沒錯,這些人居然不知道之前靜是分山君開山辟地所致,都還以為是天災,而知道真相的二人,即便是都蒙,也全然不提昨日的親眼見聞,所以對話更顯的牛頭不對馬。
所有人都只是強撐著往西走,準備穿越山區,回到他們口中的登州境地再論其他。
就這樣,又連續走了三日,雨水始終不停,眾人也愈發艱難。
沒辦法,愈來愈疲敝,糧食也越來越,生火也一次比一次難,這種況下,包括張行在,所有人都將沉重的甲胄扔下,只留下可以當鍋釜且能擋雨的頭盔,武也只保留輕便的匕首和可以當拐杖與開路的長兵。
接著,連金銀銅板之類的金貴東西也被棄掉……真真是丟械棄甲,狼狽不堪。
途中不停有人加,又不停有人掉隊,往往是稍微一歇,再一出發就沒跟上,但也有人是路中頭一歪,直接滾下山坡,再無靜,其他人看到,也只能咬住牙不吭聲,本無一人想著去找、去等、去相救。
唯一一次彈,是一個靴子壞掉的潰兵下去尸的靴子。
如此境遇,士氣自然越來越沮喪。
不過,對于張行本人來說,這期間倒是有了一個十足好消息——這幾日下來,他部其實已經漸漸穩當,這日上午,甚至已經能夠稍微嘗試運行所謂寒冰真氣而堅持下來了。
對自己的有了控制力,毫無疑問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安全,可即便如此,穿越者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反而依舊拄著一把眉尖長刀、戴著頭盔行在隊伍最后。
“小張。”
這日下午,眾人歇息后剛剛,雨水中,都蒙莫名落到后面,忽然便靠了過來。“再這麼走下去不是個事……后面山崩地陷,前面也不知道朝廷對咱們是個什麼規制,而且路雖然是對的,這十來個人卻一日比一日喪氣,只怕再這麼下去,就算是走出去了,人也要壞掉的。”
張行想了一下,直接點頭:“都蒙兄說的有道理。”
“俺知道一個地方……是剛剛看到這個山勢想起來的,但約迷了路數。”話到此,都蒙直接了過來。“兄弟,你家傳寶貝借俺用用,俺這幾日也看明白、想明白了,也知道那句老君爺的真言……握著寶貝說下真言就能指出來心里想的地方,本用不到真氣……對吧?俺拿來不做多余事,只是帶大家求個躲雨的地方。”
張行微微一怔,然后毫不猶豫將腰中羅盤取下遞了過去。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簡單不過,一是信任,甭管是真兄弟還是假袍澤,大胡子都在生死關頭選擇來救過自己;二是防備,自己人生地不,又是穿越又是戰爭又是神仙打架的,潰兵之中,生死無常,眼下能依靠可信任的只有此人,沒必要為了這個件惡了對方,哪怕它可能是個神;三是利害,眼下的確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否則真撐不住,到時候留個寶貝有啥用?
說白了,萬事萬以人為本,再寶貝,在人面前也就是一個東西。
不過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張行給的痛快,最起碼明面上痛快,開口索要的都蒙卻明顯一滯,愣了很久才接了過來,然后卻只了一把胡子里的雨水,認真相對:
;“好兄弟,哥哥必定帶你活著離了這子,寶貝也必定全須全尾還你。”
張行只是胡點了下頭。
隨即,都蒙著羅盤低聲喊出真言來,指針果然指向一,這讓絡腮胡子大喜過,只將羅盤順勢藏起,便昂然走上前去,與其余幾人言語。
十來個潰兵,張行自然不必多言,其余幾人都沮喪無氣,只有那個韓姓高個神還好,也似乎是個有主意的,大約問了幾句,卻也認可了都蒙的意向。
于是乎,一行人當即改了道,隨藏了羅盤的都蒙而去。
還別說,又過了一夜,在付出了又兩人掉隊的代價后,翌日中午,已經被雨水折磨到不堪境地的一行人,果真隨七拐八抹的都蒙在一山坳中見到了一個小山村。
山村很小,大約二三十戶人家,可即便如此,對于在雨水、泥濘、、瘙、疲憊與惶恐中掙扎了四五天的七八個潰兵而言,也足以稱得上是救命稻草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且不說有了村落自然知道歸登州地的道路,只說一行人進了村才知道,這些人家里的壯丁,不是去被抓走運糧,就是直接參軍去了,據說還剩兩個,也在數日前去了山中打獵,然后久久未歸,考慮到戰事與前幾日的‘天災’,估計也都沒個好結果……與之形鮮明對比的,乃是這批不速之客幾乎人手一把長兵。
這種況下,小村中的人家只能在幾個年長者的帶領下猝不及防的接了這批不速之客的指派,并盡量滿足了所有的要求。
熱水、熱湯、熱食,干燥的床鋪,張行本以為自己可以保持某種行為方式上的道德與修養,但實際上,一直等到他吃完東西,拿熱水完子,并以‘傷員’的份獨了一戶人家的偏房以及其中的一扇草垛床以后,才陡然有了一知覺與恥。
原來,極端惡劣的質條件,真的可以讓人輕易拋棄教養、尊嚴這些東西于不顧,甚至都來不及想起來,需要你事后才能發覺。
這讓穿越者張行有了一不安,而且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
終于,下午時分,大約躺了半個時辰的張行起‘拄刀’向外走去,他想對本地村民做出一些口頭上的表達與安,不然,哪怕疲憊至極,也難以安眠。
可他剛剛走出來,還來不及去找房東表達謝意,一陣喝罵聲與哀求聲便清晰的從不遠傳了過來。
張行不敢大意,順著聲音到隔壁一戶人家后面,然后強躁去聽,不過片刻便聽得清楚,竟然是一名潰兵想要一個寡婦單獨去給他‘鋪床’,引來,并激怒了隨后趕來的都蒙,二人在屋似乎已經爭吵了一陣,眼下甚至有打斗的痕跡。
原本就因為自己鳩占鵲巢而不安的張行這下子更是心中怒意漲起,直接從屋后轉出。而剛一轉過來,隨著風中細雨迎面打來,穿越者心中微,復又冷靜下來,繼而放緩腳步,拄著眉尖刀緩緩挪。
果然,走了不過七八步,繞過屋舍,來到算是院子的屋前空地上,其余幾名潰兵或茫然或愕然,幾乎全都立在此,為首的韓姓高個男子見到張行到來,甚至還努力出來一笑容。
而更遠,本地的一些年長老弱,則畏于墻角、草垛之后,不敢近前。
張行剛要說話,更大的靜便從屋傳來,都蒙暴躁的聲音宛如打雷,那名想要寡婦鋪床的潰兵忽然就沒了聲音,子哭泣的聲音也陡然消失。眾人正在疑,下一刻,便親眼看見一名著膀子的潰兵宛如死狗一般被都蒙從房中拽了出來,扔到雨中爛泥地里。
后者在爛泥中試圖掙扎,但明顯腳都被卸下,本站不起來,張口也只是‘嗬嗬’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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