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的差事進行了半個多月，終於有了進展。

朱高煦把書房的門閂著，坐在案前筆疾書，將王貴寫的東西重新整理，因為這太監記得太混了。王貴則躬侍立在側，時不時回答一句朱高煦的問話。

都指揮使張信何時出門、何時上值下值，這些基本況不在話下。

“他去狎，從沒去過青樓?”朱高煦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王貴道:“這些天一次都沒去過青樓，此人似乎不喜人多的地方，每次都悄悄去鍾樓街的一個胡同裡，找一個固定的家。”

朱高煦點點頭，將這段話的字寫得更大一點，著重標注。

當狎在這個年代一點都不稀奇，要等到宣德年間嚴打，大夥兒才會收斂。

王貴在稟報上，還寫了張信的老母活況，去過兩次西山的靈泉寺燒香拜佛;去過四次仁壽坊的仁壽藥房把脈拿藥。

朱高煦問道:“張母拿的什麼藥?”

王貴一臉難看，支支吾吾道:“奴婢忘了查……”

朱高煦頓時抬起頭來，一臉不高興。王貴恍然道:“雖然奴婢不知道拿了什麼藥，但知道的癥狀，頭左偏痛、暈，夜晚多夢常醒。”

朱高煦問道:“你確定?”

王貴不住點頭:“最近天兒熱，奴婢下面似乎舊傷複發，不太利索，那天跟到仁壽坊的藥房，便順便也去拿了幾副藥。奴婢便說‘剛才那老婦有福相，患了甚麼病’，那坐堂大夫告訴奴婢的！”

“很好！”朱高煦放下筆，站起在書架面前來回踱步。

過了一會兒，他的作驟然變快，又返坐下，繼續筆疾書，寫了很多字，還標注阿拉伯數字，畫了一些箭頭。

他寫了一陣，抬起頭看了一眼王貴，“王貴，你不必呆在這裡了。去把頭髮剃，弄一套破點的僧人服，回來複命。”

“奴……奴婢要剃頭髮?”王貴哭喪著臉口道。

朱高煦看著他的臉，口氣緩下來，好言安道:“雖說發之父母，不能隨便損傷，但是你連蛋都割了，還管頭髮作甚?頭髮剃了，大不了戴頂帽子，很快就會長起來啦！”

王貴低下頭，手悄悄到下，答道，“是。”

朱高煦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張母既然信佛，再過兩天就是六月十九，觀音菩薩出家的日子，張母必定會去寺廟，機會難得，咱們得會一會。”

王貴忙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在書房裡呆了一陣，見門外的日頭西垂，已沒那麼辣了，隨決定出門一趟。他走出前廳穿堂，見今日上值的人是韋達。

這個長著一張鞋拔子臉的中年帥哥，正百無聊賴，側耳聽酉時的鼓聲好下值。朱高煦一來，他急忙出門拜見。

朱高煦手下的“嫡系”一共三個文武，相比之下，兩個武將比那文更可靠，因為中下層武將的門路更。

於是朱高煦便道:“韋百戶，你隨我出門走走。”

“末將得令！”韋達道。

朱高煦沒換服，還穿著在家穿的灰薄袍，當下又隨口道:“一會兒你我洪公子便是。”

“是。”韋達又抱拳應道。

他們到馬廄挑了兩匹品相最差的馬，牽著馬便出門了。

朱高煦到門樓外便翻上馬，徑直往鍾樓街。倆人到了鍾樓街，朱高煦才發現這條大街靠近以前的“窮漢市”，

附近住的都不是什麼富貴人家。 他便在周圍隨意逛了一圈。就在這時，一家位於胡同口的酒肆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家酒肆的門庭修葺得不錯，不過位置當真坑爹:明明靠近大街，開門的方向卻在行人稀疏的小胡同上！加上這周圍沒什麼有錢人，它卻裝潢得一看就消費不低，窮漢誰進去?他們隻想找破破爛爛價錢便宜的地方。

朱高煦和韋達繞到門口，他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太已經下山，正當晚膳的時辰，這家酒肆門口竟連一個客人都沒有！這生意做得上去?

“喲，客裡邊請！”熱洋溢的小二招呼道，他的肩膀上搭著一塊白巾，滿臉堆笑。

朱高煦便把馬韁遞給小二，與韋達走了進去。

裡面便是一個廳堂，居然還有樓閣，有一道木梯子上去。櫃臺後面的掌櫃也帶笑招呼，不過他的笑容看起來非常勉強，簡直比哭還難看。

“咱們不吃飯。”朱高煦徑直道，“掌櫃的，您這鋪面賣不賣?”

朱高煦一面說話，一面觀察他的表。掌櫃的先是詫異，後又泛出了紅，很快打開話匣子，“俺這間鋪子，地方是租借的，不過自家買了東西，可好了……”

朱高煦十分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也覺得好，靠著大街，位置非常好！您開個價罷。”

“寶鈔四百貫！若您用銅錢，隻一百貫。”掌櫃的出四個手指，瞪著眼睛看朱高煦。

“好。”朱高煦一合掌。

掌櫃的突然猛地跺了一腳，十分後悔的模樣，又道，“地租未滿，您得補俺租金！”

朱高煦問明白地租的錢，馬上就用大明寶鈔先給了，然後寫契約，簽字按手印。他簽了一個:洪斌。

一筆買賣不到一炷香工夫完！朱高煦馬上接手酒肆的經營權，下達第一個經營策略:一切照舊，但所有酒菜的價格提高到十倍！

於是一桌酒菜能賣到一百貫寶鈔，四桌就能買這家鋪面了。

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對小二廚子等人道:“只要賣出去四桌，本錢很快就能賺回來。”

“高！洪掌櫃果然高！”廚子一本正經地豎起大拇指。

朱高煦一刻也不多留，小二牽馬出來，與韋達出酒肆。就在這時，裡面傳來了剛才那廚子的聲音:“完了，俺們得趁早去找別的活兒。”“走時讓他結清工錢！”

離六月十九只剩兩天，但朱高煦得六月十八就出發，準備的時間十分張。因為他知道，有些虔誠的香客為了燒頭柱香，頭晚上就會上山。

……六月十九凌晨，朱高煦和穿著僧人服的王貴已經到了靈泉寺。

靈泉寺乃一座古剎，建於宋朝年間，香火至今依然很旺。天未明，神殿外邊已燒得通亮，香燭燃燒的黑煙和香灰彌漫，風一吹漫天都是，迎面撲到臉上，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朱高煦帶著王貴如遊客一般在各個建築間遊，他們已經發現了張母。但張母邊有七八個男圍著，他一時不敢造次，先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走，尋找機會。

天漸白，張母等人來到了一喧囂之地，這裡是吃齋飯的地方。

雖然是清晨，卻是好不熱鬧。廟裡的雜役、香客各人等匯聚在這裡吃飯，廚子和做生意的穿梭其間，卻是現在寺廟中最熱鬧的地方了。

但張母一行人並不在飯堂中逗留，徑直過一道門樓，到了另一沒那麼雜的所在。這裡也是用齋飯的地兒，不過寺廟也分三六九等，有份、香火錢敬奉多得人，當然不能和一幫混雜的人一用膳。

朱高熾瞅好了張母進的齋房，見門外好幾個人站著，便與王貴返回飯堂大廳。朱高煦讓王貴去買了一些稀飯饅頭鹹菜，自己便坐下來先大吃起來。

王貴站在旁邊，一臉愕然，卻不敢坐下來吃。

朱高煦咀嚼了一會兒裡的饅頭咽下去，手端起一碗稀飯，抬起頭來:“拿著，端進去。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吃完了，給你留著一份。”

王貴道:“奴婢不敢，不敢。”

“去。”朱高煦沉聲催促道。

……王貴腦袋上頭， 用黑墨點了六點“香疤”，手裡端著一碗稀飯，便走過門廳，往那間齋房去了。

果然門口的奴仆只是看了他的腦袋一眼，完全沒阻攔的意思。王貴便端著稀飯推門而，隨手掩上房門。

“喲，上得真快。”張母開口道。

王貴作了單手禮，將稀飯放在木桌上，“施主稍候，別的東西很快就上。”

張母漠不關心地點點頭，手裡數著佛珠。

王貴走到門口，又忽然轉過道:“施主最近是不是左側頭疼，發暈，夜裡還睡不好覺，多夢?”

“啊?”張母一下子就抬起頭來，“高僧如何得知?”

王貴見狀便走了回來，皺眉端詳著張母的臉，“施主滿臉煞氣，家裡有人冒犯了北面的王氣！”

張母驚詫道:“此話怎講?”

“阿彌陀佛！”王貴閉目念了一聲，“天機不可泄也……”

張母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小錠白銀放在桌子上。

王貴搖頭道:“貧僧要外之何用?不過施主敬奉我佛，面有慈相……我佛慈悲為懷，貧僧冒大不韙多說一句。冒犯王氣愈甚，災禍越大，恐全家有之災！”

王貴說罷，轉就走，銀子也沒拿。

……等張母回過神來，急忙走到門口打開房門，四下張，哪裡還有剛才的和尚?

沒一會兒，送飯的人來了，卻不是和尚。張母問之，送飯的人道:“送飯的人肯定沒有和尚。”

張母回頭看桌子上，那碗稀飯還在，不然還以為，剛才自己並沒有見過什麼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