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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第6頁

理完桶里的水回來時,楊啟程已經倒頭睡下了。

楊靜收拾好塑料袋子,拉開屜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那個裝登記照的白小紙袋。

回頭看了一眼,楊啟程睡得很沉。

將紙袋打開。

里面有張登記照,很舊,邊角泛huáng。

的幕布背景,一個扎馬尾的孩,約莫十四五歲,面龐清秀,眼睛明亮,微微笑著,出頰上的一個梨渦。

離天亮僅剩幾小時,楊靜定了個鬧鐘,打算抓時間休息一會兒。

楊啟程的鼾聲均勻細微。

楊靜睡不著。

翻了個,躺一小會兒;又翻一個,再躺一小會兒。

最后翻了個,平躺著盯著頭頂上空。

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楊靜起了個大早,給自己和楊啟程買早餐,拎著豆漿油條回到筒子樓,楊啟程還沒起chuáng。

掛心他的傷勢,然而又不好吵醒他,悄悄站在chuáng邊看他一會兒,給他留個條兒在桌上,出發去學校。

楊啟程一覺睡到中午。

桌上早餐早就冷了,他出一油條,嚼了兩口,看見旁邊擱著一張紙條。

拿起來一看,楊靜寫的:程哥,醒了去醫院看看,切記切記!!!

三個嘆號。

楊啟程鼻子里笑了一聲,拆開已經冷了的豆漿的包裝,喝掉大半杯,換了服,去診所。

上完藥,在樓下隨便將就一頓,回房間接著睡。睡到下午兩點,被缸子的電話吵醒。

缸子聲音急切:“老楊,你傷好點了沒”

“怎麼了”

“你要是能行,過來一趟吧,老烏的人找上門來了……”

楊啟程一個翻起來,“我馬上來。”

下午放學,楊靜沒在學校耽誤,第一時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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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楊啟程仍然躺在chuáng上。

楊靜嚇了一跳,以為他睡了一整天,仔細一看,桌上的早餐沒了,楊啟程上也穿了服。

楊靜坐到chuáng邊,試探xing地喊了一聲:“程哥。”

楊啟程沒應,也沒

“程哥”

楊靜手點了點他的肩膀,仍然沒有反應。

楊靜便握住他膀子,手一推,一愣。

手心里熱烘烘的。

楊靜忙拿掌心試了試他額頭,滾燙。一脖子,同樣如此。

費力地將楊啟程翻了個,肩胛骨上,白的上已有滲出來。

天熱,估計是發炎了。

記得昨晚那塑料袋里是有消炎藥的,翻出來一看,全過期了。

從自己睡覺的chuáng墊里摳出布包,數出一張,想了想,又拿出一張,仔細揣進口袋。

正走到門口,忽見走廊那頭走來四個人。

為首的那個幾分眼,楊靜想了想,上回的“噶男聲”!

偏逢連夜雨。

楊靜忙將門摔上,然而那四人已循聲而來。

“楊啟程!”

門板被踢得幾乎散架,楊靜背靠著,咬,不做聲。

“老子知道你在里頭!有本事你今天就甭出來了!看他媽誰耗得過誰!”

楊靜重回到窗邊,又拿手掌探了探楊啟程上,燙得幾乎能烙餅。

小坐了一會兒,外面忽然沒聲了。

楊靜走去門口,趴在地上,順著門板下的fèng往外看了一眼,齊刷刷的幾條,人還沒走。

正要起來,那門板又是“咚”的一聲,嚇得楊靜差點跌過去。

漸暗,楊靜枯坐著,時不時被突如其來的踢門聲驚得一跳。

將暖水瓶里的水倒在桶里,放涼了給楊啟程,然而了一道又一道,毫沒有退燒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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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辣椒炒ròu的嗆人香味,巷子里狗吠陣陣,天越來越暗。

等不了了。

楊靜深吸一口氣,上前去打開門。

“喲喲憋不住了——怎麼是你這回你媽去哪兒閻王殿”

后面幾人哈哈大笑。

楊靜冷眼看著“噶男聲”,“什麼事”

“什麼事”“噶男聲”一腳踹開門板,大搖大擺走進屋,“還債!”

楊靜忙幾步退到chuáng邊,將楊啟程攔在后,“多,我替他還!”

噶男聲”斜眼上下打量,“你還你知道這孫子欠了多嗎二十萬!一分的利!”

楊靜張了張口,“……一分的利是什麼意思”

噶男聲”將往外一扯,“甭廢話!楊啟程,別他媽尸了!趕還錢!”

楊靜忙去拉“噶男聲”,“你別他。”

噶男聲”一眼瞅見楊啟程背后的傷,一掌呼上去,“嗬!掛彩了!”

楊啟程無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楊靜只覺神經也疼得一扯,抬手將“噶男聲”猛地往后一扯,“你別他!”

噶男聲”腳里趔趄了一下,站穩,“我cao.你媽!老子就了,怎麼著!”

“錢我替他還!八千夠了嗎”

四人靜了一下。

放高利貸的,哪指真一次xing收起,一月一月,刮點兒利。

楊靜將chuáng墊里那布包摳出來,往“噶男聲”男生手里一拍,“趕滾!”

噶男聲”笑了一聲,“嗬,欠債的還當起大爺了!就這麼點”

“就這麼多,還剩條命,你要不要”

瞪著眼,眼白里泛著,神狠厲,像頭被bī到絕路的崽。

噶男聲”掂了掂手里的布包,“這次就饒了你,下回老實點兒!”一揮手,“走走走!收工吃飯!”四人簇擁吆喝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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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靜渾力,在chuáng沿上坐了會兒,抹了抹眼睛,一子口袋,那兩百塊還在,得趕去給楊啟程買藥。

剛到樓梯口,和缸子迎面撞上。

楊靜癟了癟,“缸子哥。”

“我剛在巷口見老楊債主了,沒事兒吧”

楊靜垂著眼。

缸子一驚,“他們上門來了手老楊怎麼樣”

楊靜搖了搖頭,“我打發走了。”

“怎麼打發的”

楊靜微微抬眼,微張,終是沒說,“程哥發炎了,在發高燒,我去診所給他買點藥。”

“我.cao,這麼嚴重你趕去吧,我去看看老楊。”

楊靜點頭,將鑰匙給缸子。

楊靜剛走出筒子樓,聽見上面缸子喊,“別買藥了!他這得送去掛水,你等等!”

缸子哼哧哼哧地將人背下來,“真他媽沉!”

楊靜手在背后托著楊啟程,盡量減輕缸子的負擔。

到了診所,掛上水,沒到半個小時,楊啟程燒就退了,人也醒了。

楊靜趕給他倒了杯水。

楊啟程咕咕喝完,杯子遞給楊靜,“再倒點兒。”

缸子起舒展筋骨,“老楊,我說你行不行啊,又是發炎又是發燒,咋改行當起林黛玉了”

“你他媽就會說風涼話,這刀替誰挨的還一個人鎮得住,鎮得住個屁!”

缸子嘿嘿笑了一聲,朝著鹽水瓶看了一眼,“怎麼還剩這麼多,這也滴太慢了,趕輸完了咱出去吃點宵夜!”說著手就要去跳流速。

楊靜將他手一擋,“缸子哥,別太快了,太快了藥起不到效果。”

缸子收回手,“行行行,聽你的!我出去兒煙。”

楊啟程手撐著chuáng板,用力起,楊靜忙上前幫忙扶

楊啟程坐起來,想煙,瞅了瞅四周,都是病人,便沒將煙點燃,只咬著濾,過gān癮。

“今天是不是有人來找我了”

“嗯,上回那四個人。”

楊啟程瞥一眼,“那你怎麼打發走的”

楊靜撇下眼,沒吭聲。

楊啟程盯著,“給錢了”

楊靜還是沒吭聲。

“給了多。”

“……”

“……問你話呢,給了多

“八千。”

“我他媽……你媽給你留了多

“九千。”

“……全給了”

“嗯。”

楊啟程不說話了,吐出里的煙,心里莫名竄出一火氣,卻也不知道該氣誰。換做平時,一打四分分鐘的事兒。這四人虛張聲勢地找他要了半年,他一錢都沒還過。

過了半晌,楊啟程吐出一口濁氣,“你是不是傻.bī,不會給缸子打電話喊救兵”

楊靜張了張口,這真沒想到。

人一到危機時刻就容易犯蠢。

“……對不起。”

楊啟程氣得不了,一掌拍腦袋上,“說你傻.bī你還真傻.bī,你道什麼歉”

楊靜不說話了。

這會兒真覺得委屈,怎麼做楊啟程都要罵。

可那時候,只想著快點出去,只想著趕給楊啟程買到退燒藥。沒想那麼多。

片刻,楊啟程也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重,語氣和緩了幾分,“以后別這麼老實了,他們收債的,不敢真正犯事兒,你就賴著,他們能把你怎麼著”

楊靜緩緩抬眼,“……可是,你在發燒,我怕你死了。”

眼睛漉漉的,漉漉的清澈。

楊啟程愣了一下,再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楊啟程手把流速調快了。

楊靜抬眼看了眼,沒阻止。

半瓶子藥水,十分鐘就流完。楊啟程自己扯了針頭,捻起旁邊盤子里的棉花,往針眼兒上一摁,“走吧。”

“還要開藥。”

楊啟程腳步頓了頓,“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楊靜拎著藥,走出診所。

今晚上月亮更好,懸在沒有一云片的天上,月流水似的淌了一地。

楊啟程蹲在一旁的臺階上,仰著頭煙。

楊靜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兩個人都沒說話。

只有月,只有楊啟程指間緩緩騰起的煙霧,只有微風,只有遠遠的,像是在另一個空間的塵世喧囂。

☆、(05)被推離的(上)

缸子溜達回來,瞧見臺階上兩個人雕塑似的一,樂了,“你倆gān啥呢,出去一頓”

楊啟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楊靜也趕起來,“缸子哥,我跟程哥先回去了。”

缸子見楊啟程沒有大礙,點了點頭,“,你看著點兒他,別讓他胡鬧,有什麼事兒隨時打我電話。”

楊靜點頭,跟缸子告別之后,小跑一陣跟上楊啟程的步伐。

巷子里有家餐館還在營業,楊靜口袋,打完針買完藥,還剩下些錢。楊靜扭頭一看,楊啟程已經走到樓梯口了,趕跑過去把口袋里鑰匙塞進他手里,“程哥,你先上去,我買兩個菜。”

楊靜領著兩道菜兩盒飯上樓,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人開;又敲了敲,還是沒人開。楊靜慌了,怕是楊啟程暈倒在里面,急忙使勁拍門,“程哥!程哥!”

幾秒鐘后,腳步聲朝門邊靠近,門一下打開,楊啟程面黑沉,“你他媽魂呢!”

楊靜張了張口,小聲說:“……我沒鑰匙。”

“都住了這麼久了,不曉得自己去配”

楊靜愣了愣,繼而揚了揚角。

兩人風卷殘云一樣將菜和米飯橫掃gān凈。吃完飯,楊啟程去洗澡,楊靜再三叮囑,“不能沾水,會發炎的。”

楊啟程不耐煩地一擺手,“行了行了,知道知道。”

由于傷,楊啟程在家休養了幾天,有缸子和楊靜兩個人看著,每天什麼事也gān不了,閑得腳都生銹了。

一無聊,他就開始百般使喚楊靜。然而不管他怎麼沒事找事,楊靜都像沒事人一樣,低眉順目地應下來,屁顛屁顛兒地辦得分毫不錯。

一周后,楊啟程拆了上的紗布。

這天楊靜放學回家,屋里沒有半個人影,便放下書包,下去巷子里雜貨鋪給楊啟程打電話。響了幾聲,沒有人接,又打給缸子,問楊啟程的行蹤。

“他沒跟我一起啊。”

“那你知道他可能去哪兒了嗎”

缸子笑道:“擔心你程哥啊”

楊靜垂眸,“他上傷還沒好。”

“他這人閑不住,可能跟朋友喝酒去了。你別擔心,這麼大人了,出不了事。”

楊靜吃了飯,寫完作業,又給楊啟程打了個電話,仍然沒有人接聽。

晚上十一點,楊啟程仍沒有回來。楊靜撐不住,只得先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敲門聲驚醒。楊靜一個激靈,一骨碌從chuáng上爬起來。窗外瞟了一眼,天空剛出點兒魚肚白。

頭頂燈泡一閃,暗huáng的線傾瀉而下。

楊靜瞇了瞇眼,看向門口,“程哥。”

楊啟程“嗯”了一聲,二話不說,先往chuáng上一趟。

刺鼻的汗味混雜煙酒味撲面而來,楊靜愣了愣,躊躇半晌,走到chuáng邊將楊啟程手臂輕輕一搖,“程哥,洗了再睡吧。”

然而楊啟程手臂蓋著眼睛,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

尚不到六點,楊靜卻已然毫無睡意。

在chuáng上gān躺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起chuáng,洗漱之后,買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出門去上學。

一連半個月,楊啟程天天晚出早歸,周末更是天不見人影。這麼長時間過去,他上回的傷沒好上又添了新傷,每每看得楊靜心驚ròu跳。

然而楊靜連個跟他說話的機會都找不到,即便有機會,也不敢直接問,不得已,只能去給缸子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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