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家不遠，一百多公里。”

厲昀點頭，“不過路難走，一百公里開車要三四個小時。我們當時坐的直達大，從旦城到暮城一共二十個小時，去山區又走了七個小時……后來整車人都吐了，除了司機。”

楊啟程“嗯”了一聲，“厲老師工作幾年了”

厲昀頓了頓，“我比楊先生大幾歲。”

“你看著小。”

“是嗎”厲昀笑了，“班上不生背后我老人。”

楊啟程看了看厲昀。

私底下，好像并不是那麼古板說教，起碼今次比上回在手室外同他講什麼“jīng神障礙”要可得多。

“小姑娘都叛逆。”

厲昀微微一笑。

菜端上來，楊啟程問厲昀喝不喝酒。

厲昀想了想，“喝點啤酒吧，冬天喝酒暖和。”

楊啟程給厲昀先倒了一杯，舉杯敬，“謝謝你照顧楊靜。”

厲昀忙說：“我分的。”

兩人邊吃邊聊，吃了快一小時，酒足飯飽。

路燈底下繞著一層單薄的霧氣，讓橙huáng的燈沾染了水汽一樣。

楊啟程問厲昀，“你怎麼回去”

“我去前面打的。”

“我送你過去。”

楊啟程配合厲昀的步調，走到路邊等車。他了口袋，“我去旁邊支煙。”

厲昀忙說，“沒事。”

楊啟程點燃煙，走到一旁樟樹底下。

厲昀微微側看他。

男人形拔，就像他背后的樹一樣。夜中，一點火星忽明忽滅，煙霧騰起，又飛快地消散。

楊啟程一支煙沒完，來了輛出租車，司機喊道：“去哪兒”

“哦，去紅星小區……”厲昀捋了捋頭發，沖楊啟程喊道，“楊先生，車來了，我先走了。”

楊啟程大步走過來，替拉開了車門，待坐上去，沉聲說：“厲老師，過幾天我要去川藏一趟，楊靜在學校里，麻煩你多關照。”

厲昀點頭，“當然的。”

楊啟程說：“謝了。”

一口袋，掏出三十塊錢遞給司機，“師傅，多的錢找給。”

說罷，關上車門。

厲昀這才反應過來，“……楊先生你太客氣了。”

車子發，厲昀忙說：“再見。”

楊啟程點頭，擺了擺手，轉走了。

第二天，楊啟程送楊靜回學校，幫安置妥當。

上課的時間，整個校園里安安靜靜。

楊靜將楊啟程送到門口。

楊啟程看，“存折上還有沒有錢”

楊靜忙不迭點頭。

“過幾天要拆線頭，自己去醫院。”

“嗯。”

“有什麼事，找你班主任。”

楊靜撇了撇，還是說：“嗯。”

“天冷了多穿點服，別冒了。”

“嗯。”

楊啟程頓了頓，拉開金杯駕駛座的車門，“那我走了，你回宿舍休息。”

“程哥，”楊靜忙說，“那你跟缸子哥注意安全。”

“知道。”

“我等你回來……過年。”

楊啟程看一眼，躬鉆上了車，“回去吧。”

楊靜點了點頭，卻站著沒。

車子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終于發。

楊靜退回一步，目久久追隨。

金杯很快駛遠，像抹淺淡的飛灰，涂在發白的天之中。

楊啟程往后視鏡里看了最后一眼。

小小的，一個黑點兒。

☆、【增】(10)新歲

學期最后一天，像是籠子解了鎖，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一顆心早飛出去，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假期。

厲昀抱著一疊安全宣傳家長知qíng書進教室，分給第一排的同學發下去，開始qiáng調假期注意事項。

楊靜沒在聽，把知qíng書拿在手里，折作幾疊，看向窗外。

放假了，而還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說是等楊啟程回家過年，可心里還有個執拗的念頭：是他把送走的，也得他把接回去。

厲昀講完了，最后qiáng調：“值日小組留下做大掃除，其他同學可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楊靜回過神，那張紙被疊作了一個飛機。

抬眼，發現厲昀在看，然而只是淡淡的一瞥，看不出有分毫的qíng緒。

厲昀轉出教室，楊靜往紙飛機頭上哈了口氣，向著的背影扔出去。

楊靜回到宿舍，把一早收拾好的東西提上，往校門口走去。

這個時候，校園里除了灑掃的同學，已經不剩多人了。

走得磨磨蹭蹭，也不知道自己在拖延什麼。怕是回到扁擔巷，而楊啟程還沒從川藏回來或是他回來了，卻在屋里安然坐著

漸而，也覺得自己太小孩子氣，他又不知道今天放假，這麼點兒路，還不會自己回去麼。

然而快到校門口，便看見路邊停著一輛金杯。

楊靜心臟微微抖了一下，跟著就下來，立馬勒了書包帶子，拔奔過去。

快到跟前時，金杯的車門打開，楊啟程從車上跳下來，里叼著支煙，斜提著眼角看，“怎麼這麼磨蹭。”

楊靜停下，氣吁吁，想要說話，先咧笑了，“哥。”

缸子從駕駛座探過頭來喊：“楊靜!”

“缸子哥。”

打完招呼，楊靜又抬眼看楊啟程。

他黑了很多，聽說高原日照qiáng烈，大約是因為曬的。其他倒是沒變，連著上那子吊兒郎當的味兒也是原裝進口。

還是的程哥。

楊靜又笑了。

楊啟程在腦袋上拍了一掌，“傻。”角那麼勾了一下，像是笑了，但又不那麼明顯。他把楊靜手里拎的兩袋服接過來，打開后座門，給放上去。

楊靜卸書包，放在一旁，盯著楊啟程的后腦勺，問道：“缸子哥，你們這趟順利麼”

“順利。開chūn再跑兩趟，就等著你程哥飛huáng騰達吧。”

缸子描述的這個金閃閃的未來，楊靜倒是不敢深想，只覺得順利就好。

扁擔巷仍跟往常一樣，只是增添了濃重的年味兒。就連以前楊靜頂討厭的吆喝爭吵，聽來都是過年和諧的協奏。

409的房間讓楊啟程收拾過了，但收拾得很是潦糙，細細一看，全是破綻。角落里的那張chuáng墊還在，也整理過了，起碼看著比整間屋子要面得多。

屋里的桌上，多了盆金桔，葉子綠得滴翠，果子金燦燦的，放那兒就像是個彩頭。

楊啟程發現在看，便說：“缸子送的。”

楊靜淺淺一笑，“不是你買的麼”

“……老子有這麼無聊”

楊靜放了書包，從里面掏出一疊試卷，遞給楊啟程。

楊啟程看一眼。

“學習果。”

楊啟程把夾在指間的煙含在里，接過試卷一張一張地翻：“語文，102;英語96;數學，80……”一張張念完，他開口，煙灰落在試卷上，“行啊，進步不小。”

楊靜只看著他笑，“我說到做到的。”

楊啟程把一疊試卷擱在手邊的桌子上，“你以前是不是扮豬吃老虎”

“……其實學一學，發現簡單的，就是數學基礎沒打好。”

“72分及格那不錯了。”

楊靜笑著，“下次過一百。”

楊啟程哼笑一聲，“口氣不小。”

他抖了抖煙灰，問：“恢復得怎麼樣”

“還可以。”

“那什麼的時候……還疼麼”

楊靜多有點不自在，“……還好，只有一點。”

“多鍛煉。”

楊靜應下。

楊啟程坐在椅上，轉了個，從chuáng邊的一只行李袋中出個盒子，往楊靜跟前一放。

楊靜瞅了一眼，愣了愣。

“jiāo了五百塊話費，號碼都給你存進去了，不準拿去教室用。”

似是怕那盒子燙手，楊靜拿得小心翼翼，打開一看，里面一臺手機，翻蓋，紅，應該是專門替挑的。

楊靜覺得手里沉甸甸的，把蓋子翻開，屏幕的藍照進眼里，“很貴吧”

“還行。好好保管，不用鎖柜子里。”

楊靜點頭，珍而重之地收好了。

年夜飯是在缸子家里吃的，缸子嫌他倆住的那地方太小，什麼都支展不開。

缸子是單親家庭，父親去世以后，母親改了嫁，又生了個兒子。缸子跟著過，每月從他媽那兒拿點兒錢，自打輟學以后，錢也不拿了，兩人的一點兒聯系，僅限于逢年過節打個電話。

三個人湊一起，怎麼著都有種“天作之合”的意思。

楊靜便小聲說：“缸子哥，天作之合不是這麼用的。”

“管它怎麼用!就是這意思!”

“哦。”楊靜小心地從一把撲克里出一個對子，結果缸子和楊啟程連番出牌，管得毫無招架之力。

兩人一面嫌棄著楊靜牌技爛，一面卻還是不準離場，聽著電視里的相聲兒，一直打到十二點。

缸子丟了一手的牌，奔去臺看煙花。

楊啟程便隨手把他桌前的那把錢一掃，全塞給楊靜，“你缸子哥給你的歲錢。”

楊靜笑了，“問過缸子哥的意見了嗎”

“他沒有意見。”

轟鳴聲中，缸子轉過頭看他倆，“還坐那兒gān什麼腚黏板凳上了快過來看!一會兒倒計時了!”

楊靜很喜歡過年。

哪怕人再活得跟螻蟻一樣，也得為日子找個奔頭。從前，也只在過年的時候，孫麗會對和悅些，有新服，有一頓好飯。好像所謂的新年，過了以后，日子也能跟著簇新簇新一樣。

以前，楊靜的奔頭是長大，離開孫麗。

如今孫麗已經先一步走了，而有了更多的奔頭。

抬頭，看向楊啟程。

在他背后，煙花一串一串地炸開，將天空照得發亮。

如今盼著日子能一天比一天好，缸子、，還有楊啟程，一天比一天好。

·

開chūn以后，楊啟程和缸子又往川藏跑了數趟，漸漸出些門道，便計劃著自己另起爐灶。

然而真開始了，才發覺這事兒遠比他們想象得要艱難復雜。采購方早有悉的合作對象，他們兩個愣頭青，除了上門挨家挨家地推銷，別無辦法。前面就像是道銅墻鐵壁，只得以ròu為武，試試看能不能砸出一個dòng來。

三月楊靜過生日，楊啟程跟缸子到壁，忙得連口氣兒的機會都沒有，然而還是了點兒時間，去學校領楊靜出來吃飯。

他買了個蛋糕提在手里，站在校門口等著楊靜，總覺得拎著這的蛋糕盒子娘倆兒兮兮的，但小姑娘大約都吃甜的，生日又只一年一次。

沒等多久，楊靜就混在一群放學的學生中出來了。

他真是一眼就看見了，大約是因為太瘦，材跟個麻桿兒似的，校服穿上空dàngdàng的。比起去年收留時，高了好幾寸，也不知道學校的飯菜里是不是摻了什麼特殊的飼料，管長個兒不管長胖。

楊靜一看見他，臉上便出笑容，腳步也跟著加快，連走帶跑地到了門口，在門衛登記簽字。

先沖他一笑，“哥，你怎麼一回比一回黑。”

“健康，你懂個屁。以為都像你，臉上刷三層石灰。”

雖然是兌，可還是覺得高興，也只笑一笑，一句都不反駁。

兩人找了個館子吃飯，既然是過生日，當然得由著壽星點菜。

楊靜也不客氣，四個菜，全是自己吃，最后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兒，便又為楊啟程多點了一道huáng豆燜豬蹄。

“你吃得完”

楊靜抬眼瞟他，“可你讓我點的。”

“我沒讓你làng費糧食。”楊啟程里這麼說，卻還是將菜單往服務員手里一塞，催促快點上菜。

“吃不了帶回去你跟缸子哥吃。”

“哦，吃你剩下的。”

楊靜一笑，“我帶回去也行。”

楊啟程不跟計較。

他覺得這段時間楊靜笑得似乎多了些，再不像往常一樣苦大仇深。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是該多笑，笑著好看。

吃飯時候，楊靜問起楊啟程生意上的事。

“沒你事，瞎cao心什麼。”

楊靜看著他，似乎想從他那張沒什麼表qíng的臉上分辨出他到底辛苦不辛苦，“順利麼”

楊啟程也不多說，“還行。”

楊靜埋頭吃菜，“那你跟缸子哥注意多休息。”

楊啟程沒應，心里有些煩躁。

吃完飯，楊靜打算把蛋糕分了，楊啟程說，“我不吃，你帶回去。”

楊靜看他一眼，手指絞著纏在盒子上的緞帶，一下把它扯開了。

楊啟程看一眼，倒也沒阻止。

蛋糕不太大，楊靜自己數了十四蠟燭cha上，手找楊啟程要打火機。

楊啟程了口袋，掏出來給替一一點上了，然而里還是抱怨，“點了還要chuī，麻煩不麻煩”

楊靜笑了，“……哥，這是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吃蛋糕。”

楊啟程愣了一下。

偏著頭，看著桌上那十四朵微弱的小火，真真切切地笑著，眼里卻有點兒涼。

孫麗不得自己從未生下過這麼一個賠錢的孽障，自然不會還想著給過生日。常常是就隨隨便便地過去了，偶爾逢上孫麗心qíng好的時候，楊靜能從那兒多拿到五塊錢的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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