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嗯”了一聲。

這個角度，他能看見鬢邊的細發，頭發束了馬尾，出潔小巧的耳垂。

沉默片刻，他終于說：“楊靜……”

楊靜轉頭看他。

“那天……對不起……”

楊靜頓了一下，搖頭，“沒什麼。”

陳駿看著，很認真，“我蠻喜歡你的。”

楊靜目一閃，“……我知道。”

“那你呢”

楊靜手里作停下來，靜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著單據的表面，似乎是想把它們平，“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你愿意想想嗎我不著急……可以等，高考以后，你告訴我，好不好”

陳駿了手，手心有汗。

許久的沉默，他覺得心臟快得有點超出控制。

終于，楊靜輕聲說：“好。”

陳駿松了口氣，咧笑了一下。

這時候，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

陳駿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抬頭一看，是楊啟程。

楊啟程往里掃了一眼，“缸子呢”

楊靜說：“去倉庫了。”

“哦。”楊啟程目在臉上停了一下，轉走了。

那邊楊啟程和缸子清完貨，楊靜和陳駿也把單據都整理完了，四個人一起出去吃飯。

缸子最大的好就是吃，之前在醫院躺了一周，上打著石膏，一個月行不便，瘦了一大圈。但不到半個月，他又把自己給補回去了，而且比先時更加圓潤。

四人找了個飯館，缸子對服務員說：“五個人，給我們來個包廂。”

楊靜好奇：“還有誰要來”

缸子嘿嘿一笑，“一會兒就知道了。”

四人坐下，喝了一會兒茶，缸子接了一個電話，到樓下去接人。

不一會兒，缸子領著一個姑娘上來了。

姑娘鵝蛋臉，個兒稍微有點矮，穿著一條碎花子，一笑出兩個酒窩。

缸子介紹：“我朋友，王悅。”

楊靜喊了一聲“姐姐”，覺得這人有點眼，等王悅一開口，想起來，這是缸子骨折住院時，負責他那個病房的護士。

楊靜沒見過缸子帶人出，但正兒八經介紹給他們，這是第一次。

而且，王悅和他以前帶的人都不一樣。氣質不一樣，臉上的笑容也不一樣。

態度這樣鄭重，恐怕是存了認真的心思。

王悅xing格文靜，雖然話不多，但到說的時候，倒也不怯場，主要是全程面帶笑容，讓人如沐chūn風。

楊靜陡然生出一個想法，如果厲昀多點兒笑容，興許也會更喜歡。

吃完飯，缸子送王悅回家，楊啟程則開車送陳駿。

楊啟程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問陳駿：“報的什麼學校”

“和楊靜一樣，三中。”

“暑假沒看見你人，去哪兒玩了”

“三亞。”

楊啟程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跟楊靜吵架了。”

坐副駕駛上的楊靜轉頭看他一眼。

楊啟程卻是神如常，仿佛只是單純的調侃。

陳駿忙說：“我不會跟楊靜吵架的。”

“真吵架了，你得讓著，脾氣倔，驢一樣，不哄著點能跟你絕jiāo。”

楊靜瞪了楊啟程一眼。

陳駿笑了，“沒有，我覺得楊靜脾氣好的。”

楊啟程笑了笑，心想，傻小子，“那以后還是一個學校，你多照顧。”

楊靜cha：“我能照顧好自己。”

陳駿急忙說：“肯定的。”

送到小區門口，陳駿下了車，同楊啟程和楊靜道別。

楊啟程倒車，一打方向盤，往家的方向開。

楊靜轉頭看他，“哥，你剛才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你跟陳駿說的話。”

“瞎嘮，能有什麼意思。”

楊靜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兒，又問：“缸子哥是不是打算跟王悅姐結婚”

“才談兩個月，誰知道，”楊啟程頓了頓，又說，“可能吧，缸子也二十七了，該開始考慮結婚的事。”

“那你呢”

“我什麼”

“什麼時候結婚。”

“朋友都沒有，結什麼婚。”

“你現在二十五，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楊啟程頓了一下，“這誰能說得準。”

暑假一轉眼結束。

八月底，楊靜去高中報名。考慮再三，還是選擇了住校。

三中宿舍條件不錯，熱水空調獨衛一應俱全。

楊啟程去宿舍逛了一趟，分外滿意，“好好學習，考個北大清華。”

楊靜瞪他，“你以為是紅薯麼，想烤就能烤。”

“這點志向都沒有，還讀什麼書。”

“你高中都沒畢業，好意思說我。”

楊啟程挑眉，“長出息了是不是”

楊靜看他一眼，語氣放了些，“哥，你想我考哪個學校。”

“北大清華啊。”

“……這個我考不上。”

“隨你便，人往高走，別給老子丟臉就。”

楊靜笑了。

收拾好宿舍，楊靜和楊啟程在教學樓前到陳駿。

陳駿問楊靜：“你在哪個班”

“七班。”

陳駿難掩興，“我也是。”

楊啟程了支煙，對楊靜說，“以后跟著陳駿好好學。”

陳駿一笑，“楊靜英語比我還好，我得跟學。”

楊啟程看了看楊靜，“你英語好怎麼平時沒聽你說兩句。”

楊靜翻了個白眼，“說了你也聽不懂。”

莫名覺得，今天的楊啟程話格外多。

等全部理妥當，楊啟程領著兩人出去吃飯。

是家高檔餐廳，空調開得很足。

楊靜先點了一客冰淇淋，正吃得開心，對面一道悉的影走了過來。

楊靜一頓。

是厲昀。

后面發生了什麼，楊靜全不記得。

直到飯吃完，四人一起走出餐廳。

外面日灼烈，晃得眼前一片發白。

楊靜站在路邊，等著楊啟程把車開過來。

厲昀也站著，和他們隔了幾步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的手忽然被陳駿輕輕的了一下，“楊靜，上車。”

楊靜這才回過神，看見后座車門大敞，而前面一直是專做的副駕駛上，坐著厲昀。

楊靜陡然覺得陳駿的手很熱。

片刻后，意識到其實是自己的手發冷。

垂著頭，雙拳握，極其用力。

前面，厲昀和楊啟程似乎在說什麼，可一句也聽不進了。

窗外街景一閃而逝，燈和yīn影迅速jiāo替，都了余之中，虛焦的殘景。

-

來我邊，你不用這麼辛苦，我可以給你溫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捧著太的人帶走了一個人。

剩下另一個人，著將熄的火柴。

夜又黑又長，前方是無垠的雪原。

☆、【增】(15)兩棵樹(上)

“……哪位同學愿意為我們讀一下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好……”

“在這兒，我已經笨拙地給你們介紹了住公寓套間的兩個傻孩子不足為奇的平淡故事，他們極不明智地為了對方而犧牲了他們家最最寶貴的東西。不過，讓我們對現今的聰明人說最后一句話，在一切饋贈禮品的人當中，那兩個人是最聰明的……”

天寒日短，五六十人在溫暖的教室里昏沉yù睡。

楊靜將語文試卷攤在一旁，正在做數學題。

忽然，同桌輕輕了手肘，低聲說：“你對這個故事怎麼看”

楊靜停了筆，目在試卷上掃了一眼，“你不覺得丈夫虧了麼……”

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時周圍的幾個同學都轉過頭來看。

語文老師在講臺上笑問：“楊靜，你有什麼高見”

楊靜不慌不忙站起，“我覺得丈夫比較吃虧。”

“哦，”語文老師饒有興趣，“怎麼說”

“妻子的頭發可以再長起來，丈夫的手表卻拿不回來了。”

底下有人在笑。

楊靜神qíng平淡。

忽聽后一道聲音：“妻子頭發長起來了，可以再賣一次換回丈夫的手表，再等頭發長起來……”

大家哄堂大笑。

語文老師也跟著笑了，“請坐。我看過《麥琪的禮》這麼多年，第一次聽見這麼新鮮的觀點，姑且不論對不對……”

楊靜坐下，順便回頭看了后的陳駿一眼。

陳駿笑著聳了聳肩。

語文課很快下課，教室里氣氛稍稍活躍了一些，但總而言仍是沉悶。

剛剛進行了高考百日誓師，大家臉上比上學期又多了幾分凝重。

楊靜放下筆，去外面氣。

這幾天恰逢倒chūn寒，又突然下了一場雪，樓前那棵玉蘭樹在前幾天持續氣溫回升的時候，迫不及待地開了花，如今在寒風里凍得瑟瑟發抖。

楊靜覺得它怪傻的，以為晴朗幾天，屬于它的季節就真的到了。

天氣和人心一樣多變。

陳駿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往沒戴圍巾的脖子上看了一眼，“冷不冷”

楊靜擺了一下頭。

“下周你過生日，這次放月假回家麼。”

楊靜毫不猶豫，“不回。”

兩年半，除了寒暑假，平常很回家。回家也會趕找一份兼職，一年到頭，與楊啟程單獨相的日子屈指可數。

仿佛兩個在湖上泛舟的人，在波làng的dàng拂下偶爾在一起，卻又很快分開。

覺得這樣，興許反而更好。

陳駿無聲嘆了口氣。

兩個人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上課鈴打響了。

陳駿說：“進去吧。”

周六下午不上課，中午時候楊靜先回了一趟宿舍放東西，準備下午出去補充一點日常用品。

走出宿舍樓，稀疏的雨迎面飄來。

楊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思考著要不要回去拿傘。

天稀薄，最遠樓房只是雨霧中疏淡的一抹。

楊靜把外套的帽子拉下來，蓋住腦袋，低著頭往前走。

進出的人流已經稀，偶有人從旁跑過，拋下一串腳步聲。

楊靜微低著頭，緩慢往前走。

走到門口，視野中忽然出現一道悉的影。

楊靜腳步一頓。

那邊似有應，抬起頭來。

兩人視線jiāo匯，楊靜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而后就立在原地，再不向前。

楊啟程一手cha著袋，風被雨水浸了最深沉的黑。他后停著車，打著雙跳。

隔著雨幕，他看著楊靜。

楊靜也在看他。

折返的念頭在心里繞了一轉，最后還是被制下去，抬起腳，用跟方才所差無幾的步調緩緩地走到了楊啟程跟前。

楊啟程拉開副駕，“快上車。”

楊靜站著沒，“作業多，這周就不回去了。”

楊啟程作一停，轉頭看。

楊靜微微低下頭。

靜了片刻，楊啟程說：“你下周十八歲生日。”

楊靜輕聲應著：“嗯。”

“出去吃頓飯。”

楊靜搖頭。

楊啟程一霎擰起眉，眼中已有怒氣。

盯著楊靜看了許久，最后將上風一解，往楊靜頭上一丟，冷聲罵道：“你他媽真有本事。”

楊靜脖子一，風要掉，趕抓住了襟，眨了眨眼，忽覺眼睛一漲。

楊啟程從副駕駛上拎出個盒子，往楊靜懷里一塞。

楊靜趕抱住，低頭一看，是個蛋糕。

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楊啟程也似乎不想再跟說一句話，從車前繞回駕駛座上，拉開車門進去，片刻，車子便碾著路上的雨水駛出去了。

楊靜一手抱著蛋糕，一手抓著風，抬頭看著車子漸行漸遠，完全湮沒于茫茫白霧之中。

楊靜咬著，了眼睛。

楊啟程開出去十來分鐘，電話響了。

他開了免提，厲昀聲音傳出來：“在哪兒”

“路上。”

“吃過飯了嗎”

楊啟程頓了一下，“吃了。”

“哦，”厲昀似有些失，卻并未將這qíng緒表現得太明顯，“我爸跟我舅舅昨天去釣魚，釣了好幾條不錯的，晚上做魚宴，來我家吃飯。”

楊啟程平淡地“嗯”了一聲。

“那就說定了你六點之前過來。”

“嗯。”

厲昀語氣也跟著淡了些，“上回你說來卻沒有來，我舅舅不太高興……”

“知道了，”楊啟程打斷，“會來的。”

那邊靜了一瞬，沒再說什麼，就這麼掛斷了。

楊啟程將手機丟到一旁，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猛吸了一口。

車窗沒開，車廂里霎時被一濃烈的煙味充斥。

-

四月的一天，吃早飯時楊靜回宿舍拿出手機，意外地發現一個未接來電，楊啟程打來的。

回過去，沒有人接。

中午吃飯，楊靜走出教學樓，忽從前面的玉蘭樹下走出來一個人。

楊靜一愣，“缸子哥，你怎麼來了”

缸子神凝重，“楊靜，你程哥回老家了。”

聯想到上午接到的那個電話，楊靜心里一個咯噔，“出什麼事了”

“你程哥爸爸去世了，他給你打了個電話，你沒接，讓我過來跟你打聲招呼，怕你這兩天回家發現家里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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