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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第二十八章

春風一過, 紛飛的柳絮已停, 京城已近六月。路邊的樹葉由青變黃, 草葉茂盛。溫熱的夏風吹過, 看著越發青翠滴。北方素來春秋短,冬夏長。惹人惱的蟬鳴還未至, 京城卻早有烈日炎炎, 提前邁了暑季。

將近正午時分,街道上行人往來匆匆,兩側的商鋪裏店家懶散地打著瞌睡。夏青山仰頭看天, 刺眼的日頭照得人心浮躁。

這是自他清醒以來,頭一回獨自走出家門。

南柯一夢,夢醒時, 家中境況似人非。對著夏老漢日日無聲的指責, 夏老太背地裏抹淚傷懷, 夏青山心裏又苦又,著實說不出辯解的話。

因他一己之私, 家中姊妹離的離散的散,罪難消!

現如今即便父母不提起,他自己也日夜寢食難安。

後的背簍, 夏青山將一早劈好的柴送去賣。

不求得多銀兩, 只為一點心安。

穿過巷子, 再過兩條街有家專門收柴火的店家。

夏青山悶著頭走, 步子邁的大, 姿勢很有些僵

大底為讀書人, 自小又沒做過這類的事,他心境上轉寰不過來。頭一回一面的短打又背了髒兮兮的柴,他心下還是難堪的。

走到路口要穿過巷子時,夏青山疾行的腳步頓住了,有點下不去腳。

這條巷子裏住的,都是跟他一樣進京趕考的寒門學子,曾經他還被邀請去家中做過客。彼時夏青山在寒門學子裏頭風頭無兩,因此做派也尤為傲氣。

然而秋試張榜,他名落孫山。

這幫尋常捧著他的人,也是後來用盡了醜惡臉奚落他的人。夏青山不住,心境遭重創,自此才一蹶不振。

如今回頭再看,即便心中明白,他對這條巷子仍舊心存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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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了好一番建設,鼓起勇氣疾步走。

夏青山邊走邊嗤笑自己弱,腳下不控制走得飛快,只想盡快穿過巷子。

只是人剛行至巷中,迎頭撞見四個悉面孔。著青長衫,頭戴綸巾的讀書人打扮,其中一兩人後背著書筐子。

夏青山有一瞬的窘迫,忙低下頭佯裝不認識,卻不想還是被發現了。

四個書生籍貫也是徽州,與夏青山是同鄉。

夏青山在徽州讀書人當中很有名聲,是傳他天資聰穎。四人也自負學識淵博,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可因著籍貫相同,往年與夏青山往來也算親

他們此次也未中第,如今滯留京城,等著三年後再考。

“瞧瞧這是誰?”

一個著青衿的細長眼書生頭一個開口,他攔在夏青山跟前,角掛了幾輕慢的笑意:“子重兄怎地會這般打扮?這是作甚?去賣柴火啊?”

子重,是夏青山恩師為他取的字。

因著同出自徽州,又是同期趕考。相互之間念著同窗之誼,為表親近之意,相時候從來都是以表字相稱的。

細長眼書生私心裏,是最不服夏青山的。

在他看來,夏青山不過是心高氣傲的愣頭青,一個被人吹噓了兩句就飄起來的蠢貨。可當初為了融際圈子,得到幫襯,他是違心說了不捧這蠢貨的話。

現在想想,還覺得意難平。

“家中困難?”

細長眼書生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後柴火,語重心長勸說道,“子重兄你也是,即便不曾中第你又怎麽能這般作賤自己?好歹是有功名在,你也該講些氣節,不為五鬥米折腰才是!”

剛一說,他旁鷹鈎鼻的書生立即扯了扯他袖,示意他別說。

細長眼書生才不予理會,手一擺揮掉下那人的手:“難道我說的不對?我等讀書習字,怎地能學那些市儈做派,瞧瞧子重兄這副打扮。”他痛心疾首,“真是丟我等讀書人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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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山低著頭,握著背簍的手都的發紫,抿著沒說話。

鷹鈎鼻看著,眉頭卻是皺起了。

夏青山原本是他們一行人中最有靈氣的。現下如此落魄,不說旁的,這也算是徽州的一大憾。他們作為同鄉又是同窗,不拉扯一把已然無無義。若還要故意說這些落井下石的話,那行徑也太過卑劣了!

鷹鈎鼻這般想,另一個四方臉的書生卻十分贊同細長眼書生。他看著低頭不說話的夏青山,臉上極快地閃過惡意。

照他的想法,恨不得幾句話將這人踩到泥裏才甘心呢!

“思儒兄若這般說,那可不太講理了呢!”

四方臉推開鷹鈎鼻,湊到夏青山跟前打量他。見他即便如今消瘦如骨了,還一副清雋秀逸的模樣。默默恨得咬牙,這等相貌若是一同進了殿試,旁的不多說,聖上定會一眼就看中他。

于是他笑了下,半是嘆半是憾的口氣道:“子重兄自腳踏那等銷金窩便敗盡了祖産。你這般說,難不夏家的兩位上人也陪著掐了脖子不活?”

此話一出,夏青山的臉都灰白了,褪盡。

最不願被人提起的,夏青山這些日子都捂在了心口。可這些人,卻偏要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紮刀。

四方臉的見狀,眼睛高興的都瞇了起來。

他狀似可惜的拍了拍夏青山肩膀,搖著頭嘆氣:“也是那幫子人壞心害你。若不是他們惡意鼓,子重兄又怎麽會誤歧途?”

四人角落裏站著唯一的清秀桃花眼書生,面擔憂。

他往日是去過夏家最多的,比起其他三人,真心還是有些的。見四方臉說得夏青山都要倒下去,他連忙打斷了話:“子重兄可還好?可是還趕著去送東西?瞧著臉很差呢,若不這樣,我送你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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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不給人反應的時間,推著搖搖墜的夏青山就往巷子外頭走。

“名之兄你們先回吧。”清秀桃花眼扯著夏青山的背簍,想往自己後背卻沒能扯下來:“我觀子重臉不好,一會兒送完柴火,再將他送回家中。大約要耽誤些時候,你們自去吧。”

夏青山臉上灰敗,走起路,腳下都踏不穩。

桃花眼看得憂心,想了想,問了一句:“子重近兩年來,可還有做過文章?往日就數你學識最深厚,近來可還用心記著?”

夏青山已經兩年不曾過書本,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我……”

長時間未曾開過口,夏青山的嗓子低啞至發不出聲。

桃花眼書生其實也知曉他聰穎,拍了拍他的胳膊,覺得不管怎麽找他都該勸上一句,否則太可惜了!

“子重現如今醒悟也不晚。”桃花眼擰了擰眉,想想一年還是的。但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他著脖子勸,“離下次秋闈還有一年,憑著子重你的資質,只要你沉下心學,定還能再趕上來。”

然後,又補了一句:“唔……若是還不中,你再等上三年也是等得起的。”

夏青山被他說得,神魂都僵滯了。

像是布的天空被撕開一小片口子,照進了點點。恍惚間,他有種啼笑皆非的荒唐

是啊!一次不中,不代表次次不中!!若是他沉得住氣,等他個三年再上也未嘗不可?

可是,為何他就是鑽了牛角尖,霍霍了一家子人呢?

腳下有千斤重,夏青山邁著沉重的步子,心卻跳得要飛出口。

愧疚又重燃希的心緒頓生,糾纏不寧折騰不休,他是一路恍惚地看著桃花眼跟收柴火的店家攀談講價,替他賣了柴火,又替他收了錢,一句話都說不出。

送他回住的途中,桃花眼一路擔憂地跟著出神的夏青山。

糾結了老半天,終于在快到夏家門口之時,他開口問了:“子重,不知夏三姑娘可曾找回來?”

桃花眼書生低著頭,有些難以啓齒的模樣,“聽聞夏三姑娘被賭場打手搶走了,你可曾打聽過,在什麽地方?”

那個麗又弱的姑娘,不知會不會正在哭……

夏青山頓時猶如當頭棒喝,整個人都被釘在原地。

桃花眼急得不行,既然問出口了他也不打算瞞:“夏三姑娘是個極好的姑娘,心地善良,靈巧過人。若是能找回來,若是還能找回來……即便遭遇了不幸,我,我也願意求娶!”

回答他的是夏青山發抖的背影,以及一片死寂。

說出口這般大膽的話,桃花眼有些。他顧不得看夏青山的反應,倉促地拱了拱手便疾步往回跑了。

夏青山在烈日下站了許久,上冰涼涼的。

直到腳底開始站不住,他才如幽魂一般踏進了家門。

……他不能在混下去,他真的不能了。他還有三妹的下落要打聽,不僅三妹,他幺妹怕是也在等他撐腰,他必須得立起來!

夏青山整個子都在抖,從心底湧上一氣,激得他刷一下站起來。

他想通了,他真的想通了。

于是,立馬爬起來跑去翻箱子。那些被他在箱底的書本,他都一一翻了出來。

百無一用是書生,既然他從小到大除了讀書習字其他什麽也不會,那再重頭學做其他也是無益的。幹脆下定了決心,將書讀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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