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蒙蒙亮，甜釀已在床上輾轉了大半刻。

寶月在外間的小榻上睡的沉沉，銀釭已冷，窗外有林鳥初鳴，睜眼醒著，指尖無意識的在的錦衾上劃來劃去，索大大的翻了個，起一角床帳去夠床頭的豆蔻水。

有夜起喝水的習慣，寶月常在床頭擱一壺一盞供夜飲，手中這盞豆蔻水，是施連臨去前，替斟在床頭的。

其實一開始，其實是雲綺和施連的關系更親厚些。

那時候施家只有施連和雲綺兄妹兩人，施連是正房長子，雲綺是妹，雲綺也喜歡跟著施連後，一疊聲的喚哥哥，爬樹攀石，捉鳥捕蟬。

跟著王姨娘回了施家，見到那個面容清俊，眼神清澈，斯文有禮的小哥哥時，心裏也是喜歡的。

比起應對家裏的眷，更喜歡爹爹和哥哥，只要仰著臉，笑瞇瞇的喊一聲，就很容易得到他們的好臉，也更憐和呵護，在這一點上，有天生的敏銳和天賦。

家裏所有人都喜歡哥哥，也喜歡，喜歡聽他在窗下朗朗念書，看他執著小剪剪出一個栩栩如生的風箏，在園子裏摘花撈魚，卻如何也不會弄髒一漂亮的小袍子。

這樣的乖巧又伶俐，當然比淘氣又魯莽的雲綺要招人喜歡，哥哥的目自然也會一點點偏移到上，一點點對稔起來。

吳大娘子病逝之後，施連才對有了格外的偏，真正宛如同胞兄妹一般，把擱到了心裏。

沒了母親的大哥哥真的好可憐，爹爹又日忙于外頭營生，要多照顧著大哥哥。

一直陪在大哥哥邊，陪他哭喪，陪他守夜，陪他用飯，替他拭淚，替他更，替他暖手。

還記得呢，清寂夜裏，哥哥孤零零的守著靈柩，祖母困的在偏房裏打盹，雲綺早就窩在桂姨娘懷裏睡著了，喜哥兒和姨娘也躲去了別，爹爹還在外頭鋪子裏盤賬未歸，見菩薩面前供了一疊黃澄澄的香橙，趁著僧人不備，的了一只，去陪大哥哥守夜。

向來潔淨的大哥哥，從來不肯跟人同吃一份吃食的大哥哥，從碗裏挑了一面條，塞進了裏。

那是第一次吃到長壽面，清湯寡水，無滋無味，卻是暖和和的，暖的肚子滾熱。

吃完長壽面，他們又一起剝了香橙，喜歡香橙的味道，芬芳又清涼，喜歡手指上黏糊糊的沾著黃的，沁人心脾的氣味時時縈繞在指上，能給帶來長久的愉悅心。

大哥哥卻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將的十指一的拭幹淨，又抹了抹的角，最後將帕子收起，對微微一笑。

那是吳大娘子亡後，他出的第一個笑容。也笑的很開心，直覺告訴，在家裏，又多了一分依靠。

再後來，爹爹在一次外出販藥材的路上染了病，子骨也不太好，常日裏請醫問藥也終不見效，後來有位游方道士，俱說是名赫赫有名的士，岐黃之也異常了得，被大哥哥請來給爹爹看病。

游方道士一眼就看出了爹爹的病，言談中肯，爹爹也肅然起敬，覺得道士言語傳神，道士寫了一張方子給了大哥哥，大哥哥欣喜不已，又忙請道士為家眷們聞一二。

那道士一一為衆人看過，又道施老夫人困倦滯食，又道喜哥兒躁夜鬧，俱開了方子，到甜釀時，那道士說：“康健，只是有些熱毒，每逢夏日都貪涼冰，不過也不礙事，無須吃藥，節制些便好，這熱是生時候胎裏帶出來的，炎夏出生的小兒都容易有這樣的熱毒。”

聽聞此言，起初尚未反應過來，而後面有些白，那時候大家都在簾子外頭喝茶，只有施連伴著道士在邊，聞言淡淡看了眼，送道士出去出。

家裏人問甜釀：“甜姐兒一切可都好？”

施連看著道：“妹妹都好，只是生在冬日，夏天容易沾染暑熱，要飲些冰涼之。”

看著他，無聲的點點頭。

人群各自散去，跟在施連後，怯怯喊了聲：“大哥哥。”

“二妹妹。”他亦溫回視。

吞下中話語，牽著他的袖，晃了晃，將頭顱蹭在他手臂上。

晨起施連又來繡閣，甜釀正在梳洗，上的熱度已退，只是神有些不太好，無打采的消沉。

早飯就擺在繡閣裏，因只有兄妹兩人，薄白粥，尖湯，一碟炒豆芽，一碟幹筍鹽齏，一碟果仁。

兩人坐在窗下喝粥，窗兒大敞，正對著新升起，鳥鳴清脆，涼風習習，他舉止文雅，吃相秀氣，兩人舉箸無聲，片刻後他想起些什麽，說道：“昨日翟大夫還開了一副藥，待會讓寶月熬出來，再喝一碗。”

甜釀抿抿，乖巧點點頭：“好。”

兄妹兩人用完粥點，他道：“今日我得閑，在家陪著妹妹，妹妹想做著什麽。”

甜釀偏頭想了想，一笑：“就在屋裏呆著，哥哥給我念書吧。”

手邊提不起力氣，也懶做紅，吩咐寶月將繡架收起，自己搬了個枕給施連：“我今日只想懶，哥哥日忙，今日也好好松散松散。”

照舊倚在榻上，將手肘擱在小幾上，撐著自己的頭顱，吃飽之後，微困無力，只想懶洋洋的攤著。

施連隨意在桌上了本書在手裏，還是他的舊書，念的是《千字文》，他以前教開蒙的書，知道這本特別的喜歡，常翻來覆去的看。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他的聲音清朗，一平一仄，不疾不徐，最後一個字都咬的稍清，韻律尤其聽。

甜釀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跟著他頓挫點頭。

他也留了一分心神，看眉眼舒展，意態閑適的近乎迷離。

他早知道，這樣的兒，怎麽會是施家的骨呢，施家生養不出這樣的孩子。

這應該是在酒甜釀裏浸泡的果子，咬一口芬芳醉人，再咬一口，是圓潤得沒有骨頭的糯米團子，天生的人，只為取悅男人而生的尤。

去歲他跟船南下販貨，路過吳江，也路過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小樓如林，窗前的長桿，隨意晾曬著各妖嬈鮮亮的衫，靜水裏飄著脂，最後渲染一幅斑斕的畫作，每一個子的回眸，都是溫鄉和脂堆的沉醉。

是小酒嗎？

倒是適合的名字。

施連將那本書念了兩三遍，才睜開恍惚的眼，掩掩，微微打了個哈欠，慵懶無骨：“我給大哥哥倒茶。”

拎著茶壺徐徐上前，在桌前不知被什麽絆倒，腳下略一趔趄，直直往前栽去，眼前正是冷地面，半途被他攬臂扶帶懷中，埋臉在他膛上，聽見他幽幽的嘆氣：“妹妹小心。”

忙不疊的從他上爬起來，面紅耳赤哼聲：“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茶壺磕在地上，滴溜溜淌了滿地的茶水，喚寶月來收拾，自己要從他上起來，卻被施連牽留在邊，手繞過的纖腰，將書本平攤在膝頭：“我一人念的也困乏，妹妹和我一道念書吧。”

半倚半靠在他膝邊，擡眼看他，見他目澄淨，面容溫和又俊逸，暗暗咽下口氣，默然點點頭，順勢在他踏腳的腳凳旁坐下，將挨在他畔，笑容有些勉強：“我和大哥哥一道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