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聞萱對蕭應決的愧，持續了一整日。

一直到第二日清早，才從無限的愧對中掙出來，開始給家中寫信。

昨日別的先不提，蕭應決倒是提醒到聞萱了，進宮這般久，尚沒有請家裏人來看過自己。

照蕭應決的說法，是可以自己請家中的眷進宮來的。

于是聞萱下筆如有神，一連寫了兩封信，一封差人送往家中，給母親和祖母，一封則是送往刑部尚書的府上，給自己的表姐。

雖然這些人秋獵幾乎都可以見到，但是秋獵距今還有一個多月呢，眼下時令方過仲夏，日子還長的很。

聞萱的信送出去之後，第一批宮的便就是家中的母親和祖母。

二人早就想進宮來看看，但自從聞萱宮後，們一直不曾收到通知，便不好輕舉妄，只能通過龐嬤嬤偶爾傳出來的消息，得知聞萱的近況。

見到聞萱果真如信中所言，大有好轉，一生見多識廣的王老太太和盧氏，全都抱著痛哭流涕，就差跪下來拜謝漫天神佛。

待到二人離去之後，翌日，聞萱的表姐盧照月便也進宮來了。

此前便提到過，聞萱因常年染病困在家中，閨中好友實不算多，唯一來往親的，便就是母親娘家那邊的表姐，現今掌管刑部的尚書盧循的兒，盧照月。

盧照月不比王氏和盧氏，是個子活潑，思緒五花八門的年輕人，甫一進宮，率先和聞萱談起的，便就是大半個月前京中傳的沸沸揚揚的皇帝與貴妃共騎一馬的事。

“你都不知道，近幾日不是近暮夏了，日頭涼快了，宴會也比前段時間多了起來，謝松翎往日裏最是喜歡參加這種聚會，結果你同陛下的傳聞一出來，竟直接悶在家中大半個月，不曾參加過任何的宴會，哈哈哈哈哈哈可樂死我了！”

哦，對了，盧照月和謝松翎，是打小就不對付的倆人。

雖然是為什麽不對付，聞萱忘記了，但是自打有記憶起，便時常聽到自家表姐在自己面前講謝松翎的糗事。

每每有什麽場合，兩個人到，便總會是天雷勾地火，水火不容的局面。

盧照月笑夠了，才想起聞萱的臉，慨道：“乖乖，你這趟皇宮，算是來對了。”

從前盧照月看自家這位表妹，模樣可人是可人，可不論家中怎麽養，總是瞧上去病怏怏的，沒幾分活氣；現今宮不過兩個月，影迢迢之下，竟覺得，自己甚至能從聞萱的面上瞧出幾紅潤澤來。

這是多麽的難得。

“嗯。”

聞萱乖乖的，任由表姐自己的臉蛋，又的臉頰，像是個任人擺布的布偶娃娃。

盧照月著玩夠了，才又道：“不瞞你說，我一個月前其實還在擔心，進宮這事到底靠不靠譜，萬一這陛下是個冷冷肺的，抑或，是個花心的，對你一點兒也不好，那你該怎麽辦？那不是非但不能救你，反而還害了你嘛。”

言至此，抿起意味深長的笑意，道：“沒想，還真是賭對了。”

“倒也不算是賭……”

聞萱進宮的目的，盧照月為的表姐兼閨中友，自然是知曉的。

但是不知曉，當今皇帝蕭應決，是聞萱的祖父都認可的人品，亦是祖父都認可的可為夫婿的絕佳人選。

家中是仔仔細細地為盤算過了，知曉進宮，就算不能得到蕭應決的喜，就算蕭應決其實于的本無有太多的助益，他也絕對不會虧待，會太醫院好好地養著，所以才敢來搏一搏。

聞萱把一切都說給表姐聽。

盧照月聽分析得頭頭是道，這才恍然大悟。

“這麽說，還是我不夠了解咱們如今這位皇帝陛下了。”不住點著腦袋。

聞萱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臉上微微漾開笑意。

近來總是如此，昨日在祖母和母親的面前，亦是一樣。一聽到有人誇起蕭應決，便也跟著高興，似乎與有榮焉。

等放下手中的茶盞之後，盧照月見狀，便又提起另一樁事。

“不過，你宮後雖然氣有所好轉，宮外卻是有人，病得不輕了。”賣著關子道。

“嗯？何人？”聞萱不解。

盧照月問：“國子監商祭酒家的兒子，你可還記得？”

“商……胥？”

聞萱約記得有這麽個人。

現今國子監的祭酒，亦是祖父的學生，逢年過節，總是會帶著自家兒子上門來拜見，順便討教一番學問。

“我也是才知道，商胥那小子，原來一直……”盧照月言又止，朝著屋前後左右看了一圈，見沒有下人靠近，才附到聞萱耳邊，道：

“一直地心悅于你。”

“啊？”聞萱清澈的小臉瞬間寫滿疑問。方才眼裏還帶著笑意，眼下全了詫異。

“可我同他都不呀，至多算是打過兩次照面。”解釋道。

“見起意嘛。”

盧照月仿佛很懂這些男人們的心思，知曉聞萱說是兩次，那定然就只見過兩次。

但是聞萱容貌出衆，這在京中算是不爭的事實，許多時候，大家提到聞家那個病秧子，總是要補上一句，雖然是病秧子，但也是個病人秧子。

若非是因為這一怪病，只怕前兩年聞萱及笄的時候，太師府的門檻便就要被踏破了。

盧照月著自家表妹瓷娃娃一般的面容，繼續道：“無咎前些年，不是進了國子監念書嘛，他同那商胥，關系算是不錯，每每回家裏來，總要誇一番那人文章做得如何如何好，字寫得有多麽端正。”

“結果前幾日從國子監回來，倒是不誇人了，背地裏地告訴我，自打你宮之後，那小子便一直萎靡不振的，文章也寫不出來了，連提筆都沒有力氣了，上課的時候甚至都心不在焉的，那樣子……分明是害了相思病！”

“那可不關我的事！”

聞萱聽罷，直搖腦袋，恨不能和這人的關系就此劃清開十萬八千裏。

發髻上今早剛簪上的翠玉流蘇墜子，發出叮叮當當的撞。

“我當然知曉不關你的事。”盧照月握住的雙手，安道，“你都進宮了，是那混小子自己犯病罷了。只是今年秋闈馬上便要開始了，無咎擔心，如此下去，他此番秋闈，只怕是要名落孫山。”

“那就他名落孫山好了。”

聞萱于此等事上向來看得很開，那商胥同非親非故的，連他的樣貌都記不大清，不論他是要名落孫山，抑或是要墜湖跳海，可都與無關。

不過話說完，又琢磨了一番，問道：“無咎今年可有把握？”

盧照月搖搖頭：“我看難。”

盧照月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亦是聞萱的表弟，姓盧，名無咎，年十六，今年馬上將要參加他人生當中第一回秋闈鄉試。

不提那些心煩的事，姊妹二人在閨房之中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從上回秋闈的選題，聊到近來京中都有哪些奇聞趣事，盧照月是個天馬行空之人，上到公侯王府之中一些不為人知的辛，下到哪家姑娘昨日買蜀錦時又多花了二兩銀子，居然全能知曉，并且全部都事無巨細地說給聞萱聽。

聞萱一整個下午，驚嘆連連。

到了最後，盧照月實在是該出宮了，聞萱這才依依不舍地送到宮門口。

“對了，你待會兒回寢殿，我晨間給你送的那只匣子裏還有個夾層，裏頭放著我覺著對你有用的東西。”

臨走之前，盧照月最後附在聞萱的耳邊，與叮囑。

“你回去之後，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算是龐嬤嬤也不行，就只能自己一個人，躲在被窩裏看，明白了嗎？”

神神叨叨的，不知是何。

但是聞萱素來聽表姐的話，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肯定地點了點頭。

盧照月便安心地再度了自家妹妹的腦袋，終于離開了宮闈。

待聞萱回到華疏宮，時辰已然不早了。

因為惦記著表姐臨走前的話，下午二人閑聊時，又實在沒忍住，吃多了一些點心，便吩咐小廚房，今夜的晚膳推遲半個時辰。

回到自己的房間，待到燭火點亮之後，便將所有人都先趕了出去，依照表姐的話，連龐嬤嬤也沒有留。

而後，拿出了表姐給自己送的匣子，按照步驟，打開了所說的夾層。

出乎意料，裏面放的是一本書。

書籍上未有寫名字，不知何人所著，所著又是何。

聞萱想起表姐最後的叮囑，帶著這本冊子便上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抖開被褥，t而後像只松鼠般靈活地鑽了進去。

床前燭火搖搖晃晃，聞萱在一片好奇心的驅使之下，終于翻開了這本書——

片刻後。

聞萱又合上了。

—

蕭應決已經有整整兩日沒有在白日裏見到過自家的貴妃了。

不過這回他知道，是因為聞萱的家裏人來了，所以才沒有功夫來粘著自己。

他緩緩挲著自己手中的黑子，落在了一個謝松羽出其不意的地方。

然後，他哂笑著擡頭，開始收割自己勝利的果實。

謝松羽無奈，扔了棋子，一副生無可的樣子癱在檀木椅裏。

“誒！”不過須臾，他又掙紮了起來，“陛下，臣今日這整整一個下午，怎麽都沒見到過貴妃娘娘？”

蕭應決睨他一眼，不知他是真心實意地在發問，還是單純想要看自己的笑話。

“家裏人這幾日進宮來了。”他言簡意賅道。

“哦。”謝松羽偏頭，瞧了眼屋外金燦燦的黃昏日落，“可是太師府的人，夜裏也留在皇宮麽？眼下這個點，早該走了吧？”

蕭應決收拾棋子的手頓了下，聽他的話，不覺同樣偏了偏腦袋，瞇眼瞧著屋外刺眼到擋不住的日落。

是了，蕭應決想，尋常這個時候，聞萱應該早就遣宮人來請他過去用晚飯了，就算昨日母親和祖母進宮，也不例外。

今日倒是還沒有靜。

聽聞今日進宮的是表姐。

興許是和表姐聊得太開心了，以致忘記了時辰吧。

他盯著日落出神了片刻，轉頭不以為意，繼續收拾起桌上的殘局。

謝松羽卻不懷好意地看著他：“那陛下，臣也先回家了？”

蕭應決何嘗聽不出他言語中的揶揄。

他瞥了他一眼，很是不爽。

謝松羽笑嘻嘻的，只當他這便是默認了，直接起拱手，擡腳走人。

修文殿一時只剩下了蕭應決一人。

他獨自坐在窗邊，一邊翻開了書本，一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直到杜伯魚帶著幾個小太監模樣的人進來，在屋中各都點上燭火，畢恭畢敬地問道：“陛下，可要傳膳？”

蕭應決這才放下書本蹙眉：“貴妃眼下在做什麽？”

杜伯魚怔了怔：“一炷香前，貴妃娘娘方送走了盧尚書府上的姑娘，眼下當已經回到華疏宮了吧？”

一炷香前人就走了？

那聞萱怎麽還不來請他去吃飯？

蕭應決坐在原地沒有。

杜伯魚眼觀鼻鼻觀心，宛若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立馬問道：“那陛下，擺駕華疏宮？”

蕭應決瞥他一眼，未曾啓。

只是自鼻腔間洩出了一聲肯定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