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那個聲音判定,應該還年輕,至不算老。
這便有意思了,一個年輕的,擁有這般刀法與心的人,他居然在江湖上從來沒聽說過的名聲?這不應該。
更不應該的是,他在傷之后過于驚憤,見追兵已至,想將踢下墻了結患——
最終卻沒死,如果死了,九夏定會知道消息,而問題就在這里。
這個子現于北坡林倒數第二道墻,十有八九就是蒼耳子口中另一個主顧。刀法絕妙,心狠辣暴戾,最壞的是,相當記仇,不然也不會追砍上最后一刀。
大概率不是人指使而來,如此極端沖的,是很難聽命與人的。若還想得到那樣東西,那他們免不了再見面。
被這樣的人記恨上,怕是一樁很大很大的麻煩。
他不怕麻煩,也理過很多麻煩,但若這麻煩是因自己而起,那便相當人懊惱了。
傷口已經理好,在重重衫布帛的掩蓋下,蘭草香氣不再濃烈,被沖淡得清幽爽潔。
江琮披起,掀開在和風中漫飛的床帳,慢慢行到窗邊木桌旁。
桌案上沒什麼東西,一花瓷瓶,一碗甜羹,如是而已。
瓷瓶是這兒本來就有的,里面那支杏花是小娘子親手折的,旁邊的甜羹是小娘子親手煮的。
帶來這些事的時候,反復強調了親手二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一直提醒說:一定要趁熱喝哦!我放了紅豆,又糯又甜,夫君喝了便會重回英俊了。
他不曉得自己是否英俊跟喝不喝湯有什麼關系,而且他很討厭甜,但被那樣期盼真摯的雙眼注視著,他只能笑得如沐春風,說記著了。
江琮低下頭,用湯匙慢慢攪那一小碗甜羹,熱氣氤氳蒸騰著,將他雙眼模糊得昏暗不明。
母親在他面前這麼評價:純善知禮的苦命孩子,沒過什麼疼,你要好好照顧。
他聽命照做了,十足的耐心溫。連九夏三冬都贊嘆,世子爺,您笑得累不累?我都替您累。
累嗎?他捫心自問,其實還好,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覺得比自己累多了。
不是三月二十三日床帳中的相見,不是含著淚水踉蹌撲上來,他第一次看到,是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是個好日子,傳說中財神爺的誕辰,而他正好在那天醒來。
是的,他比他們所知的,早醒了整整八天。
宛如做了個長夢,他在一片混沌中行走跋涉,沒有方向,亦辨認不出時間的流逝。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昏蒙之中有聲音傳來。
“一在心中坐,來去來理,焉知造化機……”
一聲又一聲,如三清妙音淡淡垂落,像在呼喚,又像在祈禱。
他在這樣的聲響中蘇醒,看見黑暗之中的帳頂,到咫尺之外有子的形,而還在繼續念。
“汝等眾生,無極運化,三辰合統,乾坤定位,三才乃俱,諸天顯現,育孕蒼眾……”
他一不地聽念了半個時辰,聲音從清澈變為舒緩,又變作磕磕絆絆,呵欠連天,最終一頭倒在他榻邊。
睡了,鼻息淺淡而安然。
而他也再次陷沉眠。
如此醒醒睡睡,帳外的人來來去去,有人低了聲音談,有人掀開帷帳為他診脈,濃重藥味揮之不散,在黑暗中,他睜著眼,靜靜地聆聽判斷。
判斷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眼下又是如何的變化。
母親放出了自己病重的消息,府上很清靜,悉的部下仍舊環繞伺候在側,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醒來,一切良好,沒有變——
除了那個子。
日日來他榻邊念經祝禱,聲音如清泉流淌,如晨雨于檐下滴落,總之都是些清涼舒緩的事。偶爾瞌睡,偶爾安靜,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在那一字一句中得到久違的安寧。
確實盡心,確實也無異心。一襲帳的間隔,專注念禱了八天,他便無聲無息地觀察了八天。
在這八天里,如果有其他任何舉,都不能輕易離開這個房間。萬幸的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個子,真的只是因為巧合而得以來到他邊罷了,同謀詭計無關,同權弄也無關。
在二人正式見面后,他更加確認了這一點。那張臉素凈纖巧,還帶了些未完全去的稚氣,藏不住任何東西。
事已至此,便這樣罷。
即使這份乖巧單純有些不合時宜,但他會盡力庇護,因為恩,也因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
可惜……他沒同什麼小娘子打過道,也不曉得如何做才是正確,這幾天以來,好似干了些笨事。
九夏把事弄砸了,連累擔驚怕,他于心有愧,取了簪子想哄開心,結果害高燒不起。
脆弱而纖細的生命,僅僅是吹了夜風,便蒼白孱弱得像要凋零一般。
孩都是這般單薄易碎的嗎?他有些迷,更多的是茫然,要呵護這樣的造,看來比他想的要難得多。
案上甜羹已然冷卻,他攪著粘稠芬芳的,終究還是舀了一勺口。
于是——這份茫然便更深了。
孩做的食,也會這般難以下咽嗎?
泠瑯不知道自己端過去的甜羹能不能下咽,因為本不是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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