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添副碗筷的事，裴家不至于添不起。”

這話一出，餐廳里的氣氛陡然降至冰點，眾人揚在臉上的笑意逐漸僵凝。

裴梨面不改端起酒杯在手中輕晃，目不冷不熱從沈榆北上掠過，視線停留在他白襯衫的領口，不輕蔑地‘嘖’了聲。

“這個號襯得更黑了。”

話里話外諷刺意味甚濃，面卻不辨喜怒。

沈榆北一聽，心跳驟停。

下意識低頭扯了扯襯衫領口，發現那塊清晰的玫紅印記，抖的抬手胡拿紙巾了兩下。

“梨梨，你誤會了，我跟秦貝妮就不，這也不是什麼口紅印，應該是我下午從外地出差回來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臟東西。”

不是口紅印，是臟東西。

多麼百出的理由。

裴梨輕抿一口酒水，就那麼若無其事看他表演，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看你這個人就臟的。】

見裴梨表淡漠，沒有任何反應。

他眉宇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慌浮，轉瞬又恢復鎮定，換上極為紳士的表，調笑般開口：“梨梨，我們這麼久沒見面，別這麼嚴肅嘛，你一定是因為我沒去機場接你生氣了對不對？”

“你突然回國，也沒跟我聯絡，我也不知道你的航班信息，叔叔給我打電話說你回來，我推掉重要應酬都要趕來見你的。”

他提過手邊的紅酒往杯子里倒，主討好：“這樣，我自罰三杯，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生氣了好不好？”

哄人的口吻，練得仿佛曾經演習過千百次。

這話里話外，倒了的不是了？

裴梨剔了眼桌上的酒杯，沒有阻攔。

沈榆北見狀，舉起高腳杯連灌三杯。

放下空杯，他再次倒滿：“這一杯，歡迎你回來。”

裴梨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拿筷子慢條斯理在挑魚刺，抬眸睨向他，眼神意味深長：“今天的菜不錯，沈先生別顧著喝酒，多吃點菜。”

不得不佩服沈榆北湛的演技，若是沒有親眼見到巷子里那一幕，搞不好還能私底下給他留點臉面，看著兩家，委婉拒絕。

可偏偏他自己上趕著要往槍口上撞，那就不能怪了。

冷聲，這次連眼皮都懶得抬：“我要是喜歡一個人，第一點就必須要看他是否潔自好，私生活不干凈的，我不要。”

“萬一要是染上什麼臟病，得不償失，、爸爸你們說呢？”

眸狡黠，把問題拋給兩位長輩。

老太太差點被嗆到，沒想過孫會將這種話題搬到家宴飯桌上來說，不面難看，沒有接話。

而裴世宗也是一愣，捂干咳一聲，語帶責備：“梨梨，孩子家家的，矜持些。”

裴梨看到裴世宗鐵青的臉，毫無畏懼迎上他的視線，倔強的樣子跟溫姿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父倆僵持了幾秒，裴世宗最先敗下陣來，“好了，先吃飯吧，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

裴梨斂眸，暗想：

都這麼說了，還想著撮合跟沈榆北？

裴家這一大家子人簡直個頂個的腦子有病！

一聲聲疏離的‘沈先生’，徹底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尤其是說的那些話，令沈榆北心里發虛。

他瞳孔微，俊逸面龐閃過一狼狽無措：“梨梨......”

強裝鎮定的眼神，只單純以為裴梨是因為自己沒有親自去接機，在鬧大小姐脾氣。

“梨梨，別生我氣了，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

裴梨不應聲，氣氛持續尷尬中......

“渝北哥應該是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家。”

作為在場年齡最小的裴燃見狀趕忙站起走過去扶著他，小聲勸說：“家里長輩都在呢，你這樣，只會適得其反，先回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裴燃比沈榆北小六歲，兩家是二十幾年的老鄰居，兩人關系自然不會差到哪去，要說是好兄弟也不過分。

此番下不來臺的尷尬局面，裴家幾位長輩除了秦雅嫻以外，臉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對他格外滿意的裴世宗這會兒也沒了方才的笑臉。

“行了行了，渝北你喝多了就別撐，年輕人喝酒喝那麼急，多傷，今天就先早點回去休息吧。”

裴老太太臉上原有的笑容實在是掛不住了，目倏然沉下來，率先開口打圓場。

以為這樣沈榆北會就此作罷，誰知道他竟然直接掙開裴燃攙扶的手，踉蹌了兩步。

他臉頰染上酒氣，雙手撐在桌沿，做出一副‘非裴梨不可’的模樣，語態十分堅定：“，裴伯伯，還有林姨、二叔和二嬸，我知道以我們沈家現下階段說這些實屬高攀。”

“但我是真的很喜歡梨梨，你們放心，等我在競標會拿下東郊那塊地皮，沈家渡過難關一定可以給梨梨幸福，絕不讓你們失。”

聞言，餐廳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東郊那塊地皮可謂炙手可熱，競爭激烈，價格高昂。

且不論頂級圈層那幾家公司如何虎視眈眈，憑沈榆北一個毫無商業意識的新晉頭小子，想要順利拿下這塊土地，怕是有些癡人說夢。

“渝北啊，年輕人敢于拼搏是好事，你這剛接手你們家公司也沒多久，凡事也別太勉強自己，盡力就好。”

裴世宗皺眉，臉更加難看，顯然不相信沈榆北這般信誓旦旦的保證。

他覺得這孩子是真喝多了，都開始說大話了。

“裴伯伯.....”

沈榆北言又止。

秦雅嫻見針道：“老太太您瞧，這渝北對梨梨多用心呀，怎麼說這倆孩子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又默默喜歡梨梨那麼多年，這份深多難得啊，要不咱們做長輩的就給他一個機會？”

“你閉，吃飯都堵不住你的。”

忍了許久的裴世桉終于發，側目瞪了眼妻子，手拽角把人扯回椅子上坐下，眼神狠狠剜：“別他媽在這兒沒事找事，當著媽跟大哥的面，哪兒有你說話的份？”

“我又沒說錯。”

秦雅嫻噎得不行，半晌又憋出句：“要是那位前任大嫂還活著，指不定多喜歡這個婿呢，還有英年早逝的阿玦.......”

眼見馬上要闖大禍，裴世桉神慍怒，連忙捂住的。

“夠了！”

主座上的裴老太太拍桌站起來，將筷子啪嗒放在碗碟里，冷臉厲聲呵斥：“一晚上就屬你的話最多，哪壺不開提哪壺，沒點腦子的東西，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死呢，裴家什麼時候到你來做主了？”

臉上鐵青，差點要被氣死，再繼續說下去，只怕全家上下好不容易淡忘的悲痛又會被再次掀起，到時必定家宅不寧。

“媽，您快別在這里瞎說了。”

裴燃的心跟著提上來，暗暗拉了拉秦雅嫻擺示意噤聲：“您要是累了就早點回房歇著去。”

在這個家里，連傭人們都知道已故的前任大伯母和大堂哥是忌。

當年那場大火幾乎要把半個裴家燒廢墟，大伯母生前那般貌的容最后都只落得一個面目全非的下場。

那位大堂哥就更不用說了，據當時勘驗現場的警方說他是被一倒塌的柱子攔腰截斷軀，起火的時候又是深夜，吸大量濃煙導致昏迷，沒能逃出來，連完整的尸都沒能留下。

他媽媽那張平日里跟那群闊太太打麻將‘吧啦吧啦’就沒停過，怎麼今天也能如此不過腦子，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居然敢當著堂姐的面提起那些傷心事？

“看來......二嬸對我媽媽很了解。”

“既然沈先生最得二嬸心意，不如當面問問沈先生，愿不愿意娶了秦貝妮，給你們秦家做婿？”

裴梨將秦雅嫻的話一字一句聽得清楚，放在膝蓋的手微微收攏，目一下子涼了下去。

那樣飛快的速度令秦雅嫻渾發寒，后頸冒出一排細汗珠。

咬牙強住心恐懼，干脆破罐子破摔，昂起下：“裴梨，你跟長輩說話是什麼態度，我這也不是為你好嗎？”

“說你的事，無緣無故把我們家貝妮牽扯進來做什麼？”

“再說了，你媽跟你哥若是還活著，肯定也會很滿意渝北做你丈夫不是嗎？”

秦雅嫻端起長輩的架子，一腦指責起裴梨。

“肯定會很滿意？”

裴梨重復的話，笑意不達眼底，聲音低冷：“難得二嬸這麼關心我的婚姻大事，不如下去問問我的媽媽和哥哥，到底是不是真如你所說的那麼滿意？”

分明笑意正盛，但右眼尾下的痣卻愈發紅艷妖冶，襯得那張白皙俏的臉詭譎異常。

秦雅嫻沒勇氣多看一眼，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嚨干，吞吐不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聽不懂.....”

“二嬸，別張。”

裴梨垂著眸，把玩著筷子尖，幽幽啟，嗓音溫甜膩，像是含糖量超標的巧克力，忽然輕笑一聲：“我跟您開玩笑的。”

緩緩抬起眼睛看向對方，眸森冷，出一駭人的寒意，角輕勾：“瞧給您嚇的，臉都白了，晚上睡覺做噩夢可就不好了。”

“怎.....怎麼會呢，我睡眠好的，一覺到天亮。”

秦雅嫻勉強扯出抹笑，脊背沁出一層薄汗，慌中強裝淡定，拿起筷子向那道從來不吃的油燜大蝦，低頭狠狠咬上一口。

濃郁辛辣的湯充斥整個口腔，渾然不覺，丟了魂似的連續又吃了兩三只。

人在極致張或者尷尬的時候，小作總會特別多。

裴世桉擰著眉將妻子一系列反常舉盡收眼底。

猶豫片刻，終究沒能忍住，也不管其他，賠著笑臉道：“梨梨，你二嬸心直口快沒有壞心思，你見多識廣，別跟計較。”

“放心吧二叔，怎麼說二嬸也是我的長輩，我心里有數。”

裴梨笑瞇瞇應聲，夾起面前的牛，掩飾掉角譏諷。

裴世桉看一眼，又與裴世宗換眼神，想說的話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轉頭又看向木訥剝蝦的人，冷臉低聲斥責：“瘋婆娘，你口無遮攔的臭病能不能改改，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裴家人各懷鬼胎。

裴梨倒是胃口極好，家里廚師做的飯菜對這個想念中餐已久的留子來說，簡直就是人間味。

晚飯過后，沈榆北又糾纏過來跟裴梨說些有的沒的，別說了，就連裴燃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強行把人拖走送回隔壁沈家。

裴梨神淡漠地看著這一切，隨后又跟裴世宗在客廳下了兩盤棋。

按所說，長大了，不需要裴世宗再給放水了。

父倆彩廝殺，棋局劍拔弩張，引得旁邊觀戰的裴燃打起十二分神，看得那一個彩。

“哈哈，大伯您又輸啦！”

“姐，你棋藝進步不啊，我平常跟大伯下就沒贏過。”

“梨梨，沒想到你出國幾年回來，棋藝不退反增，是爸爸小瞧你了。”

客廳里一片其樂融融，與方才餐廳的繃氛圍形鮮明對比。

這其中摻雜了幾分真幾分假，裴梨心里很清楚，只是笑笑。

“叮——”

的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點開一看，消息來自37.2℃花蝴蝶：【剛結束會議，準備去接薄太太回家，臉.JPG】

裴梨看完之后，不自覺揚淺笑，指尖在輸框敲擊回復：【矜貴的薄總也會用這麼萌的表包？】

【37.2℃花蝴蝶：怎麼，薄太太不喜歡嗎？】

【Chime梨：Emm.....我比較喜歡看八塊腹的男模戴鏈扭腰，小臉通紅.JPG】

【37.2℃花蝴蝶：嘖，那為了討薄太太歡心，我是不是應該添置一點裝備了？】

裴梨捧著手機笑彎了眼，竟然還有點期待某人戴鏈腹取悅的畫面了。

“姐？”

見裴梨盯著屏幕又是臉紅又是笑的，裴燃走過來，出聲提醒：“姐，你不會遇上殺豬盤了吧？”

裴梨從屏幕上抬起臉，眼神清澈：“殺豬盤？”

“就是隔著屏幕把你哄開心了，每天早安、晚安，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簡單來說就是把豬養再殺。”

裴燃一本正經用最能理解的方式跟解釋起來，末了還不忘溫馨提醒：“甜言語雖然好聽，但語三分毒，小心別被騙得連衩子都不剩。”

“瞎說什麼呢，你都從哪兒學來這些七八糟的，你姐我是那麼好騙的豬麼？”

裴梨毫不客氣送他一記板栗，收起手機正道：“什麼殺豬盤，那是你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