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城，位于中國某省的西部，是一個坐落在邊境線上的小城。人口不算多，但來源混，除了本地的常住人口外，城裏時不時還會出現一些東南亞來的渡客，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治安狀況常年不佳。

天黑後盡快回家，不在某些街區逗留，是當地人的規矩。

夜幕低垂下來，晚上八點半，一道下課鈴聲驀然拉響，終于將死氣沉沉的校園喚醒。

門衛室的保安大爺打了個哈欠，從漆面斑駁的木桌上端起保溫杯，往裏灌了口濃茶。然後便趿拉著拖鞋，慢悠悠地過去打開校門。

幾分鐘後，一衆準高三學生猶如韁野馬般從教學樓裏沖出來。

“周末我爸要帶我過口岸。”

“哇？你去邊管局辦通行證了？”

“對啊。”

“喂！我的化學練習冊！”

“反正你也寫完了，借我抄一下，明早就還你！”

“我不！還我！”

“哎呀，幹嘛這麽小氣……”

……

周圍吵吵鬧鬧人聲喧嘩。

許芳菲背著白書包安靜地走出校門，側過，小心翼翼躲開幾個追逐打鬧的同學，自覺給他們讓出一條路。

“許芳菲！”忽的，背後傳來一道聲。

許芳菲聞聲回過頭，瞧見夜中走來一道纖細苗條的影。近了，看清是們班的班主任楊曦。

楊曦說：“許芳菲，你平時放學都是和楊一起走，這幾天請病假，你一個人行不行？要不要我找一個男同學送你？”

“不用了，楊老師。”許芳菲擺擺手，朝老師出一個笑，“我家離學校只有一公裏不到，不用麻煩其它人的。”

之前沒發現，這麽近的距離之下，楊曦這才注意到肩上的書包帶雖然很幹淨，但因太過陳舊，已經線。

看著孩乖順恬靜的臉龐，楊曦在心裏嘆了口氣。

許芳菲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頭腦聰明，學習能力強，各科老師都對贊不絕口。而淩城中學并不是什麽好學校，師資生源全都非常一般，這麽一棵好苗子在這樣一片貧瘠的土壤裏，楊曦為人師表，自然有些惋惜。

在外面稍闖出了點名堂的家長，幾乎無一例外，都選擇帶孩子逃離這座混落後的邊境小城。

而留下來的孩子，若非留守，即是家庭條件太過艱苦。

楊曦知道，許芳菲屬于後者。

這孩子的父親早年因病去世，家中只剩下媽媽和半癱瘓的外公。許母喬慧蘭在淩城的喪事一條街租了個鋪子賣紙錢，那家小鋪就是許芳菲一家所有的收來源。

思索著，楊曦看許芳菲的眼神添了一憾和同。說道：“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和班主任道完別，許芳菲轉離去，纖細影很快便消失進夜。

時值盛夏，灼熱的氣浪編織一個巨大的蒸籠，炙烤著這座小城市。

許芳菲的家住在喜旺街。

這條街蠻有意思，起了個歡天喜地的名，卻是淩城出了名的貧民窟。

街道狹窄，兩旁全是修建于六七十年代的老破小。電線樁子支得高而斜，淩的電線橫七豎八織在半空中，活活將這片天空切割支離破碎的好幾塊。空氣裏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聲音，大人的打罵聲，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和年輕男扯著破鑼嗓子的爭吵聲。

就著馬路牙子朝兩頭看，道路兩旁的宣傳欄上著好幾條“創文明樹新風”的大紅標語，已經膠，半黏半落地搭在那兒，風一吹，飄飄搖搖，便了喜旺街上最鮮豔明亮的一抹。

許芳菲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這條街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以及各種聲音，都很悉。

耳邊嘈雜喧嚷，許芳菲習以為常。著書包背帶，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還沒寫完的各科作業：語文還剩半張卷子，數學還有三頁練習冊，理還有四道大題，英語還差一篇作文。

先把語文和英語寫完，然後是數學……

唔還是先理吧。

今天的數學題好像很難的樣子，就放在最後認真做。

許芳菲握拳，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打氣，在經過一個小水坑時左行繞開，步子一轉，進了喜旺街9號院，徑直朝三棟二單元的門走去。

老小區就是這樣，什麽都舊舊的，充滿了一種破敗的年代。

三棟二單元的樓道燈壞了已經將近兩個月，喬慧蘭找門衛說了幾次，讓他來修。無奈門衛薪水微薄，理直氣壯地推三阻四不辦事，這燈也就只好一直壞著。

好在許芳菲悉樓道的一切。扶著牆，黑上樓也不至于摔跤。

家住在四樓。

安安靜靜地爬樓梯。爬啊爬，爬啊爬。

經過三樓時，許芳菲步子稍微慢下來。眼神微，眨眨眼，注意到那扇向來黑咕隆咚的老式防盜門，門裏竟出來亮。

是那種白熾燈的，慘淡又冰涼。

看來是有人搬進去了。

許芳菲擡起腦袋，了眼防盜門的上端：斑駁的老牆上著一個深藍底的舊門牌，數字是白，3206。

許芳菲沒多想，很快便收回視線離去。

回到家，喬慧蘭照例在給半癱瘓的外公做按。聽見開門聲，喬慧蘭稍稍擡高音量，說道：“菲菲，飯菜在鍋裏，你自己熱一下。”

許芳菲在門口換好鞋，先放下書包跟外公媽媽打了招呼，接著便走進廚房。揭開鍋蓋一看，一個瓷盤子裏裝著幾大塊紅燒排骨和番茄炒蛋，米飯足足有兩個拳頭那麽多。

許芳菲擰了擰燃氣竈，接不良，第一次沒擰開，第二次才把火打燃。

飯菜熱好的同時，喬慧蘭也著腰從外公的臥室裏出來了。

許芳菲轉過頭，注意到喬慧蘭的作，微皺起眉：“媽，你腰疼又犯了？”

“今天有點累，歇會兒就好。”

“晚點我給你按按。”

“不用。”喬慧蘭擺擺手，用幹淨抹布包住滾燙的盤子飛快從鍋裏取出，端到桌上，“你先吃，看夠不夠，不夠冰箱裏還有。”

“夠了，我應該吃不完。”許芳菲拿起筷子坐下開吃。悄悄把排骨撥開，夾起一塊番茄，忽然想起什麽，隨口道：“對了媽媽，我們樓下是有人搬來了嗎？”

喬慧蘭想了下，說：“三樓6號？好像是吧。”

許芳菲又問：“搬來的是年輕人嗎？”

喬慧蘭：“不知道，還沒看見過。你問這做什麽？”

“沒什麽。”

許芳菲埋頭吃飯，只在心裏小聲嘀咕：希搬來的是個年輕人吧，最好還是個會修電燈的男孩子。這樣，媽媽收鋪晚的時候就不用打手電筒了。

匆匆吃完米飯，許芳菲放下碗筷回房間寫作業。

喬慧蘭從廚房出來一看，皺起眉：“你剩這麽多排骨做什麽？”

“撐得吃不下了。”許芳菲笑，“明天你和外公吃。”

原本許芳菲并沒有在意樓下搬來人的事。直到這天半夜兩點鐘，在迷迷糊糊間了眼睛，被一種奇怪又陌生的聲音吵醒。

9號院住的大多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子，年輕人幾乎沒有，因此住戶們沒有夜生活，都睡得很早。此時四下萬籟俱寂，正是這種安靜，使得那種聲音尤其的突兀和清晰——

男人的息聲，人的聲，似極致的痛苦又似極致的歡愉，纏繞錯在一起。

許芳菲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未經人事的孩，并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那是什麽聲音。須臾景，兩只尋歡的野貓忽然從窗臺前竄過，速度飛快，伴隨著類發期的嘶鳴，瞬間把許芳菲給嚇得回過了魂。

短短兩秒，一把火轟的點燃，把從頭燒到了腳。

許芳菲漲紅了臉，飛快拉高棉被，整個人都藏進去，捂得嚴嚴實實。試圖將自己與那種難以啓齒的靜給隔絕開。

聲音近而清楚，明顯來自臥室的樓上或樓下。

樓上住的是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在外地工作，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

3206？

許芳菲腦海中閃過那個破舊的門牌號，在被窩裏翻了個，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腦補，然後用力閉上了眼睛，邊默念即是空空即是，邊催眠自己認真睡覺。

可是約約的，息、尖，詞，浪語，甚至還夾雜著木板床在劇烈搖晃下發出的聲音，吱嘎、吱嘎，沒有停歇，一陣接一陣。

從聽覺開始，燎原一般灼燒了許芳菲的所有。

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蜷起來，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這之後，連續七天，許芳菲每天夜裏都會聽見樓下男尋歡作樂的聲音。

有時二三十分鐘草草結束。

有時男人人興致高，能斷斷續續酣戰上一兩個鐘頭。

許芳菲被聽牆角的心態也在最初的震驚窘迫基礎上，多出了一好奇——有點想知道，樓下究竟住了一個何方神聖，能每天上班打卡似的做那種事，日耕不輟，樂此不疲，力未免好得太過分。

這日是周五，數學晚自習，數學老師為了把月考試卷評講完拖了會兒堂，放學已經將近九點。

許芳菲抱著一本厚教材，和一個順路的同學同行回家。

街頭巷子裏聚集著幾個緬甸混子，吊兒郎當著煙，看見們，男人們不懷好意地投來幾束猥瑣目，又笑著談幾句。

緬甸語，許芳菲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拉著同學加快了步子。

同學名楊，活潑，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這個明星婚啦，一會兒那個豆又塌房啦。

許芳菲格乖巧樂觀，卻不怎麽善言辭，從頭到尾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聽，偶爾被楊誇張生的表給逗笑，輕輕笑出聲。

兩個孩并肩走到喜旺街，然後便揮手道別。

許芳菲了笑得有些筋的臉，在心裏默記了一下剛才從楊口中聽見的明星名字和相關的有趣新聞，準備回家之後講給媽媽和外公聽。

快進9號院大門的時候，一陣腳步聲鑽進許芳菲的耳朵：尖利高跟鞋敲擊地面，陌生的噠噠聲飄遍喜旺街的每個角落。

許芳菲被這聲響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轉過頭。

只見昏沉夜幕裏走來一個人。模樣看著年輕，至多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上穿著一件黑蕾連，擺長度堪堪齊，大方又招搖地展出一雙充滿的白大。

濃妝豔抹，紅妖嬈，細細的腰像條水蛇，部渾圓飽滿，一走一扭，背著的紫挎包上掛了幾個廉價的金屬掛件，隨走叮當響。

看著那風扭的腰，許芳菲眼睛都直了。

好……。

“這什麽破地方，糟糟的，貧民窟。”妖嬈人滿臉嫌棄，蹙起細細的柳葉眉，擡起做了誇張甲的雙手在面前扇風，而後眼珠一轉，睨見了不遠的許芳菲。

“欸小妹妹，這裏是喜旺街9號不？”人開口，說的是本地方言。

許芳菲呆呆地點頭。

“運氣好差。這單應該是沒小費拿咯。”人自言自語地抱怨著，隨後便不再搭理許芳菲，自顧自扭著屁進了9號院大門。

許芳菲背著書包也走了進去。邊聽前面的妖嬈人口吐芬芳罵罵咧咧，邊安靜地往自家單元樓的方向走。

前行幾分鐘，直至人走進三棟二單元的單元樓門，許芳菲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人居然和是同一目的地。

走進黑咕隆咚的單元樓，人跺了跺腳，上方聲控燈毫無反應。人低咒了句，扶著牆緩慢爬樓梯。

許芳菲跟進去，看了眼頭頂那盞并沒有被修好的聲控燈，心頭翻起一失落。照舊扶著牆，黑爬樓。

不過，那個穿的人……

難道是哪戶鄰居的親戚？

許芳菲琢磨著，腳步無意識加快了些。上到二樓時，聽見一陣敲門聲從三樓方向傳來。

砰砰，砰砰砰。像是帶著某種心照不宣的規律。

接著便是咔噠一陣開鎖聲，反鎖幾層的防盜門，開了。

妖嬈人的嗓音再度響起，漾了一般，滴滴的：“哎呀老板，你們這裏也太難找了。不過放心，蘭姐都代我了，規矩我懂，我可嚴，絕對不會說話的。”

開門的人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許芳菲自顧自上著樓，繞過平臺拐角已經聽見關門的吱嘎聲。匆匆一瞥間，只看見一只握住3206門把的手。

手掌寬大，五指修長，偏冷白，指骨修勁而有力，每道折線都張揚出一種格外淩厲的。手背上破一枚類圓形的陳年傷疤，更平添三分野桀驁。

那道舊傷疤。

就像是……

黑暗中，許芳菲眼神突的一跳。

就像是槍戰片裏，子彈直接生生擊穿骨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