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時候是寅時一刻，如何耽擱你了？”話音一頓，蕭臨問：“你每日都幾時睡？”

說起來，蕭家除起床的時間之外，還規定安寢的時間，沒有公務在也沒有家事勞的眷、奴仆都應按規定時間熄燈休息。

這一點陳媼早就說過無數遍。

崔蘭因道：“二更時就睡下了，只是睡不著……大概三更時候才迷迷糊糊睡去，可是五更你就來了！”①

這聽起來似乎還真是蕭臨擾人清夢了。

所以蕭臨難免要多問句：“為何睡不著？”

崔蘭因其實原本是沒有失眠的病，只是到了建康日不是學這就是學哪，崔母也是為碎了心，盼能早日把上的“陋習”都扭轉過來。

母倆日日斗智斗勇，一個為了懶一個為了督促，誰也沒有過得好。

崔蘭因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睡不好。

但這時候總不能說是崔母的關系，死也要拉蕭臨下水。

“夫君那麼嚴肅要我背世家譜，我唯恐做的不好，所以才睡不好。”

這離蕭家辦宴還有一段時間，崔蘭因要是因此睡不著，等到了日子人也憔悴了。

蕭臨道：“你不必這樣張，母親會辦好一切，屆時你邊也會有陳媼提醒，你只需認個大概。”

“話是這麼說，但是阿家還說晚些要考驗我，萬一我背不出可怎麼辦好？”

蕭臨問：“你覺得是那些背不出？”

崔蘭因推開矮幾，走到蕭臨邊坐下，蕭臨板正的子僵了下，崔蘭因沒管，開始掰手指數。

先從謝家幾個斗畫寫詩當木匠的郎君說起，再說王家幾個恨糾葛的娘子，再磕磕絆絆說了幾個蕭家的人，比如掌管闔府的阿家，還有喜歡管人閑事的二叔、經常到阿家面前找罵的二叔母，以及兩個雖然不理事但是說一不二的老太公、老夫人。

蕭臨在腦子里把崔蘭因提到的人都過了一遍，這攏共也就十幾號人，遂問：“就這些？”

崔蘭因點頭道：“對啊。這些人都比較有名。”

“有名？”

“有些是市井里傳的，有些是小丫鬟們說的，反正很多人提過，我聽來的比看來的記得深。”

蕭臨了發脹的鬢角。

所以崔蘭因記人全靠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

“世族宴請不是孩玩鬧，無需知道旁的東西，只要記住他們在朝的職、有無與人惡、再者師徒、姻親、故等等……”蕭臨朝景瀾手，景瀾拿來謝家譜。

蕭臨翻看第一頁，就反應過來，“你沒有看我給的這些東西？”

“看了啊。”崔蘭因從他手里把冊子順手拿過來，“可是記這些什麼用，大部分人八竿子都打不著。”

也不想和他們打道，反正人人都知道不是千金貴。

建康的世族們更樂意看不學無，好烘托出自己的高貴和得。

答應與蕭氏的聯姻，其實也有崔蘭因想給他們找不痛快的原因在里面。

瞧不上又如何，偏偏能嫁進蕭氏。

知道這樣想，很俗氣很不面，但那又怎樣？

祖母也說了，反正找個喜歡又合適的人很難，倒不如找個最好的。

崔蘭因從后往前，沒翻幾頁，就看見謝玧的大名，遂轉移怨恨道：“這個謝五郎，還說帶我回建康是來福的，可我在建康吃的苦一點沒啊。”

苦？

蕭臨并不認同這是苦。

其實比起流落在外，能為世家子弟，生來就擁有地位與特權，這點苦算什麼？

但崔蘭因就是不愿意配合。

無論是背世家譜還是學習宴請禮儀。

蕭臨從未遇到這樣的難題，一時也不知道拿這“桀驁”

的郎怎麼辦。

如果這些事他能替代崔蘭因完，他當然樂意至極，可問題是他無法代勞。

“你既已是這個份，該承擔的就應當承擔，不可逃避，你先看，真的記不下來的晚些再來問我。”

崔蘭因一張臉都皺小苦瓜，蕭臨又溫聲安道：“凡事開頭難，待到習慣便好，你以前是沒有學好的，日后我都會空慢慢教你。”

崔蘭因著冊子沒再吭聲。

其實是個吃不吃的人，蕭臨都把自己這麼了，又怎麼好對他？

午飯過后沒多久，蕭臨要繼續回去理事務，直到亥初兩刻才回來，這個點已經是大部分蕭家人的安寢時間，但是蕭臨還是照例先更換再去見母親、祖父。

王大娘子是因為勞蕭家事務以至于晚睡，但蕭老太公則是因為年老疲，難以眠，老夫人睡后，他還要在院子里蒔花弄草一陣。

這段時間也是留給蕭臨過來與他談話的時間。

自齊太后去世，外戚齊氏發午門之變，奪取皇甫氏帝位，庶民出的齊氏雖以武裝暴。力爭摘取政權，但起初并不各大世家承認，蕭家是第一批站出來支持新皇帝的世家，因而蕭太公也榮獲得太傅一職，位列八公。

然眾所周知，八公只為虛職，是皇帝用來籠絡世族之用，就好比謝家擁有大司馬之位，看著位高卻沒有實權。

世家不滿新帝，新帝也同樣不信任世家，寒門庶族的涌，沖擊著世家百年的基業，老太公依然心著蕭家的大船該駛向何方，不了每日都要和蕭臨探討朝廷的風向。

沉重的朝事商討完，亥正兩刻，老太公終于覺得乏累，正要打發蕭臨回去，蕭臨道：“這些工，孫兒替祖父拿去雜間。”

老太公推不用，像是怕他去雜間，蕭臨問道：“祖父難道又藏了東西？”

“絕沒有的事。”老太公瞪了他一眼，把手一松，“給你給你，省的和你母親一樣，總是疑神疑鬼的，我早就改了晚上吃喝酒的病了！對了那雜間今個晚上鬧老鼠，你快點出來，免得給咬了啊！”

蕭臨拿上工告辭去，剛進雜間就聽到一陣窸窣聲，還以為是祖父說的老鼠就見一截料從架子后一閃而過。

“什麼人？”他放下工關好門，這雜間面積并不大，只是多造了幾排架子阻擋視線，實際上并不好藏人，但他記得這里分有前后兩個門。

蕭臨快步繞過幾排架子往后去。

于是，角落里后門前，他和懷里揣著一大包油紙的崔蘭因對上眼。

“你怎麼在……”

“噓！”崔蘭因猛站來，像是要拿手堵他的，蕭臨及時避開。

“小聲點，別讓你祖父聽見。”崔蘭因真是恨其不懂，做賊焉能聲張，包懷里的油紙，小心翼翼打開后邊的門，貓著腰準備開溜。

蕭臨眼明手快拽住一只袖子，蹙眉道：“你半夜不睡覺，到這里來做什麼？”

雜間外，蕭太公還沒離開，往里邊探頭探腦，似乎還打算進來，“神玉啊，好了沒，回去歇息了吧？”

崔蘭因見狀，生怕被逮個現行，連忙拉住蕭臨一起往外跑。

蕭太公聽見好大的靜，拄著拐杖小跑進來，可他只能看見黑乎乎兩個跑遠的背影，以及他原本放著燒如今卻空無一的簍子。

“欸！——我的……欸！神玉！——”蕭太公追出來幾步，實在趕不上，只能原地不甘不愿地跺了跺腳。

崔蘭因拽著蕭臨沒命狂奔，直到跑至蕭太公院子角門，發現沒人追來才停下。

昏暗的影里，兩人皆在息，半晌后崔蘭因才噗嗤一聲笑出聲，打破平靜。

蕭臨想到祖父那干著急卻不敢大聲宣揚的樣子，也險些繃不住角，好在他定力好，終究還是用平穩冷靜的聲音問：

“你跑什麼？”

崔蘭因舉起手里的油紙包，“我聽人說老太公時不時要找人從外面帶只燒，可他不好，吃不得油膩。我雖是出于好心，為他著想，但也不能讓老太公發現是我拿了他的，所以要跑啊。”

老太公好好酒的事蕭臨早知曉，沒想到母親把蕭家管得這麼嚴，還有人敢奉違為老太公買這油葷之。

而且他并不認可崔蘭因的做法。

蕭臨道：“你可以告訴母親，為何要自己做這樣的事？”

一提王大娘子，崔蘭因急了，“那怎麼能行！告訴阿家，我還怎麼吃啊，我一整天都沒有吃什麼東西下肚，快死了。”

推開角門，貓腰鉆出去，練地仿佛不是第一次。

外面是蕭家的西苑，幽靜的湖周布有亭軒假山，遍植高大古樹，夏季可供乘涼消暑，秋冬時分便略顯蕭瑟，這個時分連婢侍從都不會從這里經過，因而只有清冷月伴著兩人一前一后的影。

崔蘭因提起裾走掩映在灌木當中的青石臺階上，連蹦帶跳，姿輕盈。

蕭臨回頭看見正要跟來的景澄二人，擺了擺手。

崔蘭因走進假山旁的抱月軒，把燒放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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