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累……

心里這樣想著，那火苗又重新站直了。

大袖寬衫覆著蕭臨的軀，隨著風，蒼紗袖翻，出塵如仙，不染纖塵，就如他的嗓音，溫和清潤，也不含任何緒。

“時候已不早，母親為杜絕此類事發生，這幾日一定會增派巡衛加大監管，若是上了，你也逃不了罰，早些回去。”

“那我更加不能走了，萬一走到半路就被抓了，還不得回來這里同你一齊跪著？”崔蘭因不走還把屁。坐得穩穩當當，“不過，夫君，你為什麼沒有向阿家揭發我？你這樣算不算是包庇？”

“母親沒有問起你，算不得包庇。”

崔蘭因朝蕭臨眨了眨眼，心領神會笑了笑，才道：“我聽說昨夜那名娘子是二房的遠房親戚，寄住在蕭家已有兩年了，那蕭七郎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讓名正言順？”

“門不當戶不對，七郎不能娶。”

“那蕭七郎豈不是對人始終棄啦？”崔蘭因替那娘子抱不平。

“若那位陸娘子沒有打著要嫁蕭家的主意，二叔母也會為找一戶合適的人家嫁出去。”

雖然蕭臨說得婉轉，但崔蘭因也聽懂了。

估是那陸娘子不滿意二叔母的安排，自己拿了主意要嫁給蕭家郎，但誰知竹籃打水一場空，蕭七郎不但吊著，還打算娶個門當戶對的新婦，這才有了昨晚的那一幕。

崔蘭因“哦”了聲，托腮問道：“門第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蕭臨不用思索，就給出答案。

“重要。”

“假如我不是崔家的娘子，只是個普通的

庶族郎，你是不是就絕無可能娶我了？即便——你喜歡？”

蕭臨以余撇來。

崔蘭因披著件深的厚罩，里面穿著煙的上襦配著石榴紅格花下，鮮艷的襯著那張臉年輕、鮮活而且麗。

即便不是出崔氏，也是個漂亮到足以引起人關注、欣賞的郎。

短暫幾息后，蕭臨道：“不知道，而且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崔蘭因就是崔家的娘子，而蕭家與崔家正好有婚約。

沒有假如。

“如果呢？”

世家之中也并非沒有先例，但那位郎君與蕭臨不同，本就是任狂妄之輩，他因喜歡而娶了一名下等士族的郎，甚至還被當一段佳話。

但蕭臨克己復禮、循規蹈矩，這樣的人可會因為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不顧一切嗎？

崔蘭因實在好奇，蕭臨被“灼熱”的視線盯，躲無可躲，只能扭頭問，“那你會嗎？”

“我會啊。”崔蘭因答得干脆。

蕭臨被的理直氣壯弄得無言駁斥，干脆閉上眼睛，“但是已經遲了。”

崔蘭因不解。

什麼遲了？

蕭臨眼睛都合上了，擺明是不想再談下去，崔蘭因往袖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油紙包，打開就散發出一濃郁的油炸香味。

“你不啊？他們給你送飯了嗎？吃炸小魚嗎？”

蕭臨睜開眼睛，崔蘭因手捧炸河魚送到他眼皮底下。

每條小魚都裹著一層金黃的外殼，一看就是炸得恰到火候。

“不吃，你回去吧。”

崔蘭因只聽見他前一句似的，憾道了句：“不吃嗎？很好吃的，我特意帶來給你的。”

蕭臨還是道：“不必。”

崔蘭因也不勉強他，起往前走幾步，鄭重地把炸魚放在一盤盤堆放整齊的珍貴貢果之中，還合手拜了拜。

“公爹，聽說你也喜歡吃炸魚，蘭因借花獻佛莫要怪罪。”

蕭臨：“……”

崔蘭因拜完后，又回到蕭臨邊的團上。

蕭臨道：“還不回去？”

崔蘭因抿了抿，“夫君這次罰不會怪我吧？”

費盡心思進來，又百般討好，原來是怕被他遷怒？

蕭臨面不改，“不怪你。”

崔蘭因大喜，兩眼亮晶晶湊上前，低聲道：“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作數嗎？”

蕭臨覺自己都想錯了，崔蘭因也不是怕得罪他，而是怕往后沒人縱著玩鬧才是真。

即便心緒起伏，泛起波瀾。

蕭臨還是平靜道：“作數。”

崔蘭因很滿意，眼睛彎月牙，笑容燦爛，“那我陪夫君跪會，說說話。”

蕭臨閉口不出聲。

崔蘭因就手拉了拉他的袖子，“隨便說點什麼也好啊，要不然我們跪這里多無聊？而且祖宗們也寂寞久了，十天半個月都沒有人給他們絮叨。”

蕭臨勸不走崔蘭因，也堵不上那張不依不饒的，只能屈從道：“那好，我給你講世家譜。”

“……”

一聽學習，崔蘭因就犯困，無打采道：“也行。”

蕭臨的聲音平穩，吐字清晰，如叮咚的泉水流暢，但崔蘭因腦袋還是點啊點，眼皮就跟斷了線的卷簾一個勁往下墜。

蕭臨為求心靜，便沒有看崔蘭因，閉著眼背到謝家譜上卷完，就聽見旁邊“咚”得一聲。

他睜眼一瞧，旁邊那郎跪在團上，背彎拱橋，額頭結結實實磕在地上。

磕暈了？

蕭臨手輕輕拍了拍崔蘭因的肩膀。

沒有靜。

他又推了下，崔蘭因順勢往旁邊一倒，像只兔子般輕輕蹬了下腳，蜷起，臉上雪腮暈，已經酣睡夢。

居然是睡著了……

能睡得這樣沉，說明早就在走神，還他背了那麼久的世家譜。

蕭臨的手沒有收回，在原懸停了會轉而往那張睡紅的小臉移去。

然而指。尖才及崔蘭因溫熱的臉，他就猝然像是被火舌燎了手，猛然收回。

長袖掩下，手握拳，他再次看向正前方黑的神牌，無數的名字就像是無數眼睛，在通明徹亮的祠堂，靜靜地凝視著他，觀察著他，審視著他。

蕭臨跪得很直，好像在用全的力量向在他肩上的重擔抗衡。

/

到寅正時分，蕭臨才把崔蘭因醒。

待天亮婢隨從起來掃灑，路上人多眼雜。

崔蘭因著后頸，迷迷糊糊起，里道：“我怎麼渾都疼啊。”

就那一晚上抱著團能橫七豎八換著來的睡覺的姿勢，上能好就怪了。

不過蕭臨不打算對的睡姿加以評論，只是緩慢撐起道：“回去吧。”

崔蘭因手頸腰，腳還在發麻，于是一瘸一瘸跟著作蕭臨往外走。

“夫君你一整夜都沒睡啊？”

“沒睡。”

“那、那我昨天晚上什麼時候睡著的，你怎麼也不我起來？”

蕭臨道：“不知，我背著世族譜。”

崔蘭因捂住小，終于出了愧疚的神。

可一句沒聽進去。

蕭臨往正門走，崔蘭因可不能明正大出去，還要去找進來的狗。

蕭臨見崔蘭因著頭發東張西，忽然想到一事。

“你是怎麼進來的？”

外面有護衛看著，十二時辰班都不曾離開。

崔蘭因指著角落里、被灌木掩映的狗，“那里。”

見到那，蕭臨冷靜的面孔崩開裂痕：“你……”

崔蘭因踮腳湊近他，低聲安道：“用不著，你是我夫君，夫君有難，縱然有刀山火海我都要來看一眼的，區區小狗算得了什麼！”

這郎能說會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連他母親那樣嚴格謹慎的人上一回也被的眼淚給蒙混過去。

蕭臨往后與避開點距離，面上未有半點，只道：“不可再如此，有失儀態。”

崔蘭因拉住他的袖子，“其實夫君也是想我來陪的吧？要不然早在我睡著時，就會把我起來，然后讓我走，對不對？”

語氣里對自己所言之事那是信誓旦旦，特意加上個“對不對”是故意促狹他。

“不是。”蕭臨否認。

“怎麼會，你看先祖們都要把神牌放在一起，每個人都希邊有人陪伴。”

“每、個、人！”

崔蘭因咬著字重復一遍，每說一個字就挨近一分，說完三個字，已經挨在蕭臨側。

蕭臨沒有躲，也沒有推開，仿佛是在這一刻忽然被什麼束住了，又或者真的在思考什麼，無法做出反應。

見狀，崔蘭因沒有再打趣，甚至還主離開他側，屈膝行了個禮，“夫君，天要亮啦，我們得快點離開這，不然會被人瞧見。”

蕭臨“嗯”了聲，對代，“你小心避著人，不要被瞧見。”

崔蘭因像飲了般甜甜笑了起來，“知道啦，夫君會關心我，我昨夜就沒有白來！”

不過是一句叮囑，如何算得上關心。

蕭臨心知不能和崔蘭因爭辯，不然還能變著法子說些他接不了口的話，只能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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