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屈辱的問題 “讓今日……盡興吧。”……

幾刻時間倏然而過。

青雀才翻過兩頁, 芳蕊就輕聲提醒已在二更，是該就寢的時候了。

手指珍惜地上讀過的最後幾個字，青雀合上書, 向楚王看過去。

他依舊仰面坐在床邊的玫瑰椅上, 雙目闔起，一鋒銳收斂了大半，皮蒼白、眉眼疏闊，瘦削而沉默，似乎并無可以讓人心驚憂懼之。

實際上, 他也的確任由這“姬妾”不去侍奉, 而是自顧自地坐在房間另一側，看了半個時辰書。

刀斧已經架起，繩索正待割斷，但擁有行刑之權的人有著如此的耐心, 還慷慨地賜予掌中囚犯幾多自由。

青雀向他走過去, 坐在了床邊。楚王緩緩睜開了眼睛。

“睡吧。”他平靜地說。

什麽……都不問嗎？

青雀張了張, 下寢之上披著的外。

侍都退出去了, 自己將衫放在枕邊。蓋好錦被，向還沒作的楚王, 楚王卻又已闔上眼睛，似乎并不想與一同安寢。

他應也，不是想要侍寢。

每次歡好前，他總要吹熄帳乃至房中所有的燈，讓所之沉黑暗, 就像他們在碧濤閣的第一夜。

那他，這是要做什麽？

總不能是，等睡吧……

疑和驚惶在青雀心頭織, 疑逐漸占了上風。而雲朵般厚的錦被中，枕著熏有幽幽梨香的枕，一日的疲憊散床帳，困意又讓各樣心緒都模糊了。看書時點起的亮如白晝的燈燭，早被侍撤下，現在臥房裏只不明不暗燃著幾蠟燭，曖昧的燭灑在楚王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羽翼般的睫周圍生起金黃的暈……困意悠悠，青雀也闔上了眼睛。

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安穩。

醒來不知是什麽時辰。

不到邊有人，過了片刻，青雀才睜開雙眼。

還好，上方還是床帳，還活著，沒有在睡夢裏變鬼。

“殿下什麽時候走的？”披上外。

“還是原來的時辰。”芳蕊說，“卯初二刻殿下就起了。——現下是卯正一刻。殿下前一刻才走。”

那他是在哪睡的？是在床上？在椅子上？

他真的睡了嗎？

這些疑，青雀沒有問出口。

一切似乎和平常一樣，沒有分毫改變。梳洗、用飯，飯後檀雲提前來說，柳孺人想來坐坐，李嬤嬤聽見，立刻人去準備待客的茶點。

只有嚴嬤嬤湊出慈和又不失恭敬的笑，走到邊，輕聲說：“請恕我人老忘事了：娘子的月事，近月的確是每個月的月末來嗎？月月都準？”

“月月都準的。”青雀也笑，語速很慢，“只有這個月沒準，已經遲了幾日。嬤嬤們不提，我也不好意思提起。”

嚴嬤嬤拿不準這話有幾分真，便忙笑道：“我們心裏也拿不準呀！怎麽好貿然和娘子說。萬一不是，那不是讓娘子空歡喜嗎？”

“昨兒，我們已經把這話回過殿下。”覷著江娘子的面，“殿下走之前吩咐我們，等再過幾日，能診出喜脈的時候，再請太醫來。這幾日……娘子自己也小心著些，那水邊是不能去了。”

“多謝嬤嬤，我記住了。”青雀仍是笑。

站起，請嚴嬤嬤向裏走。

來到無人的書房，低頭，聲音細微：“殿下高興不高興，我總是看不出來，總怕惹殿下生氣。不知嬤嬤覺得，殿下昨日和今日，算是高興嗎？”

這話真像是期待自己有孕的姬妾，在夫君的垂憐。

“殿下的脾氣，我們也猜不呀。”嚴嬤嬤只能笑著說，“可娘子若真有孕，便是闔府的喜事，殿下又要做父親了，怎麽會不高興呢？”

“有嬤嬤這話，我也能安心了。”

青雀擡起臉，將雙手放上自己的小腹。

終于能在人前，明正大地這樣做。

似乎人有了孕、做了母親，都會不自覺地開始用雙手護住小腹，好像這樣就能護住孩子，保住平安來到這人世。

和兒，好像又多了幾天。

可是，究竟還有幾天呢？

本以為，一切會在昨日就結束。楚王但凡開口，話語總是幹脆不加矯飾，或許會直接問，最末一次與宋檀行房在哪一天。也或許還會問，宋檀是否故意先與行房，再將送上。

而這些……屈辱的問題，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照實說出——和宋檀的最後一次，就在和楚王第一次的前天，中間只相隔一日，而霍玥將送人，的確是臨時起意。

原本只是被用來，給宋家生育子嗣的容。

楚王會去向宋檀求證答案嗎？宋檀又會如何回答？

想象不出。

也或許，對于男人來說，問出這樣的問題，亦是一種恥辱。

柳孺人到了。青雀停止了折磨的沉思。

三天，抄完了那本古籍，沒有耽誤柳孺人向宮裏歸還。

又三日，正在樂工的指導下練習《春》時，嚴嬤嬤忽然請到無人，遞給一封信。

“這是康國公府的人送來的，說給咱們府上的江娘子。”嚴嬤嬤邊說，邊請看信封上的漆印，“門上直接送到雲起堂了。我怕有什麽急事耽擱了，所以擾了娘子練琴。”

拿過信封，青雀看到上面是霍玥的字跡，“楚王府娘子江氏親啓”。

而嚴嬤嬤的言外之意，顯然是說府裏沒人提前拆看過這封信，還要在面前，維持住搖搖墜的和平。

也不知，是楚王府還對有著薄如蟬翼的信任好，還是已經把信提前拆開看過更好。

霍玥給送信，又是什麽目的？

“嬤嬤知道我有顧慮。”一手握住嚴嬤嬤，青雀請一起到書案前，“請嬤嬤同我一起看信吧。或是把信送給殿下，請殿下先看。不然，若有什麽誤會，也是給嬤嬤多添麻煩。”

說著，已拆開信封。

態度坦，又把話說得這麽明白，嚴嬤嬤還沒想好推辭之語，信便已展開在眼前。

雖是殿下的母，又怎麽能讓娘子服侍看信，便忙把信紙接過，捧在江娘子面前。

信裏的容倒是尋常。

“一別已近一月……”霍玥用了整整一頁紙，來寫對青雀的不舍和掛念。

第二頁，便提起想來看，讓青雀若方便，回給一個合適的時間。

信中的口吻很是親，就像和霍玥還是那對親無間的主仆，這一個月裏發生的所有事，都不足以讓們的分有任何改變。

“霍娘子送我到殿下面前時，倒不見有這麽不舍。”青雀笑出一聲，“想見我，也該寫拜帖。平白來一封信，也讓我不知該怎麽回。”

嚴嬤嬤看著。

“想來，我近日是不便見人的。”對嚴嬤嬤說，“若殿下準許，我便過幾日再請來。”笑，“若府裏不方便，這信不回，倒也使得。我和霍娘子，并沒有什麽要的話說。”

“那——”嚴嬤嬤笑問，“我就這麽回給殿下？”

“辛苦嬤嬤了。”青雀把信折好，放回信封，一并給，“這信，也請拿去給殿下細看吧，或許還有我沒看懂的意思在？”

嚴嬤嬤無話，自去前殿。

楚王恰在府裏。

聽過回稟，他沉默片刻，并沒有答複此事，也沒有看信。

按住信封上的“娘子江氏”幾字，他開口，輕聲：“月事不至，已將半個月，太醫應能切實診出，是否的確有孕了。”

“是！”嚴嬤嬤忙答，“那，今日就請？”

“不必！”楚王立刻說。

這一句聲音略高，聽得嚴嬤嬤一愣。

但還沒開始想為什麽殿下這一句高聲，楚王已經恢複了平淡的語調：“讓今日……盡興吧。”

他說完便轉，把信封留在了案上。

嚴嬤嬤本還有滿腔的話要說。可殿下已經消失在圍屏後，聽不見的勸告了。

只得拿回江娘子的信，離開。

李嬤嬤正在不遠等。先來一步，回過了宋家派人送信的事，此時自然問起殿下的態度。

“殿下還顧著江娘子練琵琶呢，讓明日再請太醫。”嚴嬤嬤滿面愁容，忍不住絮叨，“可我看殿下的臉又比上回難看了，眼下的青黑也深了。怎麽殿下知道顧著江娘子高興，卻不知道自己保重子……”

“罷、罷！”李嬤嬤無奈，“明知勸不的事，你還有什麽愁的？咱們只管預備明日請太醫——還有，我勸你也想想自己吧！”

恰至無人，左右看沒人向這裏來，在嚴嬤嬤耳邊快速說：“你難道忘了趙姐姐和楊姐姐是怎麽走的？你忘了不要，我還記得一清二楚：殿下讓們服侍那一位，們偏又顧忌宋妃，顧忌太後，束手束腳，怕這個、怕那個，又自覺也是“為殿下好”，明明猜到了産婆或有不對，偏是不說！可們想了這麽多，就是不想想誰才真是這楚王府的主人！殿下巡邊在外又怎麽樣？回來照樣要了宋妃的命！殿下雖然顧著二十年的分，留了們一命，難道你也想從此關在廟裏，日夜為江娘子念經祈福贖罪？”

“我沒——”

“你是沒有！”李嬤嬤嘆道，“可你總想為殿下做主的心思，難道不是和們沒有兩樣？”

“殿下吩咐什麽，咱們照做就是。我也是看在這二十年的份上，不想你也走了錯路。”發狠，“你若覺得我太啰嗦，或我竟不顧殿下、我對殿下沒有良心，那我以後也不再說了。”

兩人在路上的爭執與分歧，等回到雲起堂，便又全數藏回心中，不向他人出分毫。

而得知楚王大方地允許明日再請太醫，青雀對兩位嬤嬤道謝，滿眼皆是笑意。

就像每一個對夫君滿懷期待的子，向南方，舉起橫笛，吹奏起古時樂府流傳至今的短曲：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與君為新婚，菟附蘿……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①

-

飄的笛音傳不進康國公府高闊的圍牆，更傳不到深宅的霍玥耳朵裏。

辰時便令人去楚王府送了信。康國公府的大管事沒能邁進王府的門，只有信遞了進去。現在，一整日過去了，夜已深，楚王府卻還沒給出任何回音，好像本就沒有“江氏青雀”這個人。

是信沒能送到青雀手上，還是青雀看了信，不想給回話？

宋家在楚王府裏，早已沒有任何能打探消息、送出話的奴婢。霍玥獨自苦想，當然想不出個結果。

宋檀就在邊，可不太想與丈夫商議。

不過，不提，宋檀一時卻問了：“我聽說，你今日給楚王府送了信？”

“是送了。”這事想也瞞不住，霍玥便只作隨意說，“想去看看青雀，問問，這些日子，楚王對咱們家怎麽想。都快一個月了。”

“怎麽說？”宋檀忙問。

“哪兒有怎麽說。”霍玥道，“還沒給回信呢。”

心裏急，卻問宋檀：“你急什麽。”又道：“那是楚王府的‘江娘子’，快別‘青雀’了。”

“哎呀，什麽什麽！”宋檀道，“怎麽才去了不到一個月，就敢不回你的信了？”

“或許不是不想回，是回不了呢！”

霍玥雖也疑心，卻不願在宋檀面前怯，好像的陪嫁對不忠，便說：“誰知道楚王府裏現在什麽樣。王妃的人又全沒了，早被楚王一個不送去了邊關做苦役，咱們往裏送不進人，誰也不知青雀到底有寵沒寵，過得怎麽樣。——再等等看吧！”

宋檀皺眉。

“你到底急什麽？”霍玥追問。

吐出一口氣，宋檀擡起手，拍了兩下矮幾，命侍：“都出去！”

霍玥面一變，兩條柳眉就擡了起來。

玉鶯等想退又不敢退，慌忙都看霍玥。

掃視們一眼，宋檀心中更生怒火，喝命：“讓你們滾，是沒聽見！還是我宋家慣的你們，一個個都養大了心！”

丫鬟們瞬時跪了一地。

霍玥卻款款站了起來，冷笑：“你這話是說誰？是說們，還是說我！二公子心裏有氣，不必指桑罵槐，罵丫鬟算什麽，直接對著我來！這又沒頭沒尾的，沒個緣故，好好說著話呢，誰知道你為什麽氣！你真是嫌了我，不必遮掩，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走就是了！”

“你看你！”宋檀也站了起來，“我說幾個丫頭，你就罵我，到底是誰急？”

這話聽起來，意思卻。玉鶯等知機，連忙退出去。

霍玥便又冷哼一聲，背對著宋檀坐了。

宋檀清了清嗓子，緩步向走過去。

兩人一個抱、一個扭；一個哄，一個又嗔罵。

一時，終于摟在一，溫香玉在懷，宋檀心裏的無名火也消了大半，便蹭在妻子耳邊，嘆氣說道：“不怪我急，實在是……這些日子，陛下看我，好像不似以往。”

“楚王來咱們府裏，做得那般不客氣，陛下也心疼他，覺得他為顧全大局了委屈。”他說起來，又不住恨意，“他要給姜氏報仇，已經殺了人，難道妹妹去了，咱們家裏就不痛？偏還要忍辱屈，求著他上門，賠笑、送人，求他至顧全面。這也罷了！誰他是龍子孫！”

“可你我不過晚送了幾日契，也值得他告到陛下面前！”

著霍玥的臉，宋檀長長嘆息。

夜深重、燭火搖曳，他聲音幽幽，似有哀求：“阿玥，送青雀給楚王，是你的主意。又從來只聽你的話，并不理我。你可一定要想辦法見一面，不指勸楚王真與咱們和睦，便是讓多說幾句楚王府裏的消息也好。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