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平上前。
他說杜家因著二夫人臥榻的緣故,在同坊相鄰的胡同里臨時典了一小宅,專門用來放置姑娘出嫁的嫁妝。
這嫁妝原本就安置好了,約莫六十四抬,當然是原本為了大姑娘嫁邵伯舉準備的。顯然圣旨賜婚姑娘和侯爺,侯爺下的聘禮貴重繁多,杜家的嫁妝也不得不多置辦了些,到了七十二抬。
到底杜致祁是嫁侄不是嫁兒,能湊上七十二抬就算說得過去。
誰想前兩日杜致祁忽的又往上加了十六臺,竟然要湊八十八抬。
但嫁妝箱子置辦了,東西卻未見購置。
崇平聽說之后就覺奇怪,讓人盯了那院子三天。誰料卻見每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杜家沒來人,顧家卻來人了。
“……他們專挑了深夜無人時,賄賂了夜巡的兵,從萬老夫人的陪嫁小宅里,抬了東西往那嫁妝院子里去,此事行得極為,看樣子不想讓外人知曉。”
崇平說去,又補了一句,“前兩日都是萬老夫人邊的管事帶人去的,昨日萬老夫人的獨子顧大老爺突然去了一趟,也辦了些什進去,但后來又抬出來一些,頗為古怪。”
崇平今晚也安排了人手盯著,但這會先稟告了侯爺。
他見侯爺臉沉了幾分,忽的轉頭崇安進來。
“姑娘這幾日如何?”
崇安見侯爺同自己哥哥都面微沉,他也不免張起來,但大姑娘那邊沒什麼異常。
他不道,“屬下見阮恭、菖他們這幾日,也都忙乎著喜事,不見因何犯愁。且屬下見姑娘邊的小丫鬟艾葉,還往外城的花市上買了兩把新花壺,道是姑娘進來每日為花澆水,用著趁手些。”
這話一出,崇安就見他哥皺了皺眉,他不知哥皺眉做什麼,卻聽侯爺問來。
“你確定每日親手澆花,不是旁人?”
崇安確定是杜家大姑娘,因為那小丫鬟艾葉買花壺的時候,讓店主專門挑了輕的來,還說,“我們姑娘是提筆寫字的手,每日寫字都夠累了,澆花不能再累著。”
崇安將這話原原本本說給了侯爺,“聽說是杜二老爺給姑娘送的八盆名,姑娘頗有興致。”
誰料侯爺臉卻沉了下去,突然吩咐了他。
“取我的夜行來。”
*
夜深了,京中的酒樓茶館陸陸續續地送走了最后的賓客,城中除了更夫便是巡防的衛兵。
陸慎如從北面進了澄清坊,當先就路過了杜家置放嫁妝的臨時宅院。
他只略略一站,就見一行十來人,抬著東西進了那宅子里。
崇平耳語,“侯爺,都是顧家的人。”
顧家的人跟大姑娘杜泠靜可沒關系,有什麼必要往的嫁妝箱子里添東西?
男人下繃著,稍稍閃就進到了院中。
這些顧家的人在院外貓著,在院倒也不出什麼聲,只一味往嫁妝箱子里放置東西。
陸慎如看了崇平一眼,崇平意會,當即手下一彈,彈到了一個小廝懷中抱著的一對瓷瓶上。
瓷瓶咚得響了一聲,靜謐的夜中異常刺耳。
那當頭的管事頓時一眼瞪了過來,那小廝當即苦了臉,“我沒著呀?”
話音沒落,那管事眼睛更瞪過去,小廝嚇得不敢出聲,不想腳下忽的又被什麼打了一下,他本就張,這下差點摔倒。
那管事再看不下去了,一步上前接過瓷瓶先就近放去了箱籠里,接著一腳將那小廝踹在地上,小廝一聲不敢吭。
管事卻著嗓音道,“這些都是老夫人庫房取出來的,給二姑娘備的嫁妝,可是要帶進侯府里去的,誰要是出了紕,別怪我告到老夫人面前,一頓板子不了!”
眾人皆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
然而墻角的影,崇安也捂住了自己的。
他不可思議地目從顧家的人上掠過,看到他哥,最后看到了侯爺上——
顧家的萬老夫人,竟然敢換侯爺的新娘?!
竟敢把大姑娘換二姑娘?!
漆黑的墻角暗,只有上面缺了一角的瓦片隙里,一道慘白的月落下,恰就落在了侯爺的角。
崇安見侯爺角微微揚了起來,緩緩點了點頭。
“顧家……好的很。”
話音落地的瞬間,崇安后背的脊骨了一,但再轉頭看去,侯爺竟消失在了夜中。
澄清坊杜家還挑燈忙碌著接下來的喜事,正院進出總還有人,倒是西側院人靜了許多。
陸慎如看向庭院廊下的八盆花。
每日都為這些花澆水,這麼有興致。姐妹互換的事……也有份吧?
男人抿了,默然從廊下轉了過去。
房里亮著燈,窗子半開著,夜風漫進房中,淡淡的書香伴著燈的煙火氣則飄了出來。
他看過去,恰看到了正坐在書案前。
男人腳下立住不了,見先是左手支了臉頰,右手翻著那些泛黃的書頁,忽的想到什麼,又正了子,提筆落下字來。
這一寫,一刻鐘都沒擱筆。
直到書案上的燈越發暗淡,最后了一,幾乎熄滅在燈油中。
這才回過神來,男人目落在抬起的臉龐上,見眼睛似是疲累起來,用力地閉了幾下,他皺了眉,卻聽見了秋霖。
“重新續捻子來。”
秋霖卻道算了,“姑娘算了吧,這麼晚了,再寫下去眼睛真不了。”
男人深以為然,但卻道再做一會,從一旁的匣子里自己找出了一捻子來,拿過燈又添了油,罩了燈罩。
道,“三郎做的燈與尋常不同,散而不,瞧著倒也不甚太累。”
說完,親手捧著那盞燈,又坐到了書案邊提起筆來。
窗外,陸慎如卻在暗瞧著那燈,恍惚了一下。
那是殷佑三年,他剛從寧夏邊關折返回西安探祖父。
祖父的病一日日往下拖著,沒人能治得好,像是一幾近燒盡的燈燭,拖著最后的燈捻強撐著。只有稍稍回暖的春日,病才淺安些許。
他探過祖父后,去了趟城外的大營,待到日頭西斜才頂著風沙回了城中。
但他剛進了城,崇平就低聲了他一聲。
崇平素來言語不多,但那日忍不住驚奇。
“爺,是姑娘!”
他有些沒聽懂他的意思,可略一轉頭,目怔在了前面的人上。
穿了件水綠的,在西安城的風沙里,似一枝沾著水的新葉。
低著頭在路邊的舊書攤上翻看。
他轉頭就要離開,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走到了邊。
沒認出他,卻側回子給他在書攤前讓了些地方。
他不知該笑還是怎樣,就立在邊也翻看那些舊書。他自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只看著的手纖細皙白,翻到雜書攤上不合宜的書就會皺眉,看到一本略顯像樣的,就讓秋霖立刻買下來,仔細看去,眼里都綻著亮。
還是從前的樣子,他又想笑,還是沒笑出來。
邊只有秋霖,再沒有旁的人。
他就立在旁未。
這里是西安,是他的地盤,是自己闖進來的,還闖到了他眼前。
西安些,比不得青州,離開書攤往前走,他便跟著。
竟什麼都沒見過,見人用羊骨雕花,不眨著眼睛看,卻不敢去買,見外邦人弄來幾只稀罕的鳥兒在肩上,問要不要喂,連退兩步……
他終于忍不住笑了一聲,被聽見竟看了過來。
怔了怔,卻還是沒認出他來,只赧地跟他這個“路人”解釋,“我第一次來西安。”
還敢主跟他說話?
那他為什麼不接?
然而他還沒開口,秋霖突然跑來了。
“姑娘,找到三爺了!”
秋霖喚來,立時抬頭看去,直接拋下他這“路人”,快步走去了路另一邊。
“三郎你去哪了?西安人生地不,風又冷又烈,你怎麼在外一天沒回來?”
連聲問去剛回來的人。
是蔣竹修。
蔣竹修低咳著跟道了歉,“是我的不是,讓你找了一天。”
“那你到底做什麼去了?”
只關心走出去一整日的人。
蔣竹修沒立時回答,從袖中取出一盞小燈來。
“這是?”疑。
蔣竹修說這是西安有名的燈匠造出來的燈,此燈看似平平,實則燈不晃眼,最適合晚間挑燈看書。
是給帶來的。
方才的急切減下三分,但也道,“難道買燈能買一日?”
“那自是不能。但我們離了西安這燈就不易得了。”蔣竹修跟笑著解釋,“所以我央求那燈匠師傅教我,只是我手拙,學了一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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