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遠志收起銀針,笑道:“十四年前,侯爺大勝北番,凱旋回朝,先帝曾命我給您看傷。”
宣平侯這下有印象了,忙再次致謝,慨道:“十幾年沒見,老夫一晃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
“不瞞侯爺,我也十幾年沒在京城了。”許遠志搖頭自嘲,一笑,“十二年前我離開京城,如今又被陛下召回來了。”
許遠志收拾好診箱告辭,韓子赟起送他出去,再回來時便看到老侯爺躺在床上,神怔忪。
“十二年了。”宣平侯悵然道。
“父親,十二年前世宗駕崩,延始帝登基……可還發生了什麼事?”
宣平侯示意韓子赟扶他起來,躺靠在枕頭上出神,半晌緩緩說道:“你只說新皇暴不仁、殺戮太重,可知道十四年前為父率北征大軍凱旋回京,世宗皇帝命太子出城十里迎接,八歲的小太子禮儀謙和,舉止有度,滿朝文武誰不稱贊。”
“十二年前,世宗皇帝出巡淮南河務,太子作為儲君留守京城,卻忽然傳出東宮走水,小太子葬火海!世宗皇帝得知噩耗后倉促回京,途中卻離奇墜馬駕崩,賀皇后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帝后和太子就這麼忽然都沒了!世宗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時的瑞王帶兵宮,宣稱是貴妃楚氏為了奪嫡謀害太子,并親手殺了楚氏。之后太皇太后下詔,立瑞王登基繼位,就是先帝延始帝。”
“這其中蹊蹺百出,誰最終得了好,天下人都不傻!可誰也沒想到,當年葬火海的小太子卻還活著,竟還有重登皇位的一天。”
“短短幾年,他在幕后,運籌帷幄步步為營,挑起延始帝父子相殘,先是太子被殺,延始帝橫死宮中,之后三皇子坐上皇位不到三個月,被四皇子毒殺,接連死了兩個皇帝,螳螂捕蟬,四皇子落了今上手中。那時江山已是他囊中之,他本可以據守京師直接登基,卻決然棄城而去,率軍北上,截殺了起兵奪位的二皇子,占據關城不回,皇位無人可繼,得太皇太后下詔,昭告天下還他份,立他為新君,群臣北上跪迎新君京。如此一來,他這皇位竟來的名正言順、清清白白!”
宣平侯緩緩一嘆,著韓子赟說道:“如此心謀略、鐵手腕,放眼天下怕也無人能及了。若論年紀,新皇比你還小了幾歲,可這般心作為,十個你怕也不如!如今你遠在邊關,也只聽旁人傳言,凡事問問因果。天子之怒,伏尸百萬,帝王權哪里是常人能懂的。”
此刻京都紫宸殿中,謝澹全部心思也正系在這小小的榴花驛。
他看完手邊新送來的消息,隨手往案上一扔,吩咐了一句:“傳膳。”便拿過擺在最前邊的一堆奏折,推手攤開,快速挑出其中幾本,提筆開始批閱。
陳公公敏銳地覺到皇帝心不佳。雖然面上依舊是冷淡自持,也只有近前伺候慣了的人才能細微地察覺出來,皇帝今兒個每一個作舉分明都帶著煩躁不耐,殿中宮人們一個個便都屏氣凝神,各自小心。
這會兒卻見他坐在案前開始批折子了,陳連江不倍欣,新君如此以國事為重,國之幸也,我大周之幸也!
然而皇帝批完那幾本折子,簡單用了膳,便自己隨手扯起帔風,匆匆出了殿門,快步走下殿前臺階:“備馬。”
陳連江心說,完了,陛下這是要夜奔榴花驛啊,一百多里地呢。可他又不敢阻攔,趕多幾個侍衛跟上。
第4章 榴花驛
亥時過后,一彎清冷的下玄月掛在天邊,馬蹄嘚嘚踏破夜,由遠而近,一行十幾匹快馬馳榴花驛中。
“來者何人?”
驛卒剛一盤問,懷中便被拋過來一塊腰牌,驛卒手忙腳接住,眼前袂閃過,為首的人已經下了馬,也沒理會,腳步便徑直往院中去了。
看清來人,暗值守的護衛向后去,常順則跑著迎上來,剛要行禮,耳邊清冷淡漠的聲音問道:“姑娘呢?”
“姑娘在后院上房,已經睡下了。奴婢帶您過去。”
上房外間的房門推開,屋里人紛紛一驚,然后嘩啦啦跪了一地。謝澹掃了一眼,隨口說了句免禮,腳步緩了緩,便往里間臥房去了。
葉菱低頭小碎步跑著跟上,低聲說道:“姑娘吃了藥睡下了,奴婢去起來?”
“不必。”
里間守著的是葉茴,見他進來似乎沒反應過來,表有點懵,傻了一下才趕起行禮。謝澹卻仿佛沒看到一般,只顧放輕腳步走到床前,彎腰俯看著床上的小娃。
是的,把送到漉州的時候才只有九歲,妥妥還是個娃娃,這會兒一看,單看這張小臉,似乎也沒長大多,團團一樣的小臉帶著稚氣,小鼻子小還是那個模樣,只除了下好像尖了一點。
他養的時候好像都沒這麼瘦。
天知道,要把這個早產弱還挑食的小孩養出來有多難。
兩歲多之前他照顧的其實不多,也就有時抱抱哄哄,從不到三歲起,這小孩就完全歸他所有了。
他那時自己也不過才十三歲,每天最大的困擾就是怎麼能讓多吃點兒東西。小孩子夭折太容易了,尤其又是格外孱弱,他總是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養沒了。
此刻這張臉上氣還是不好,燭下看不到,睡夢中小眉頭微微蹙著,羽似的長睫遮住下眼瞼,微微張著小,睡得很沉。謝澹盯著看了又看,也不知是睡夢中被人注視的知覺還是怎麼,微張著的小了,發出一聲細細的鼻音,把閉上了,然后腦袋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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