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茶碗壁上彩瓷盈亮，碗中之茶香氣怡人。

賀喜看著那碗茶，卻是也不，由著那茶涼了去。

長指一頁一頁地翻著眼前書卷，好似這屋就只他一人一般。

開寧府府尹張謙立在一旁，腦門上的汗一陣一陣地出個不停，心中忐忑不安，那茶是他特意遣人從江那邊的杵州買回來的，本想藉此討個好，誰知皇上眼下這模樣，倒像是對他的行徑瞭如指掌一般。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張謙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陛下，那茶都涼了，臣再給您換盞新的罷？”

賀喜終於擡眼，手中書卷啪地一合，朝張謙去，臉上掛了層霜似的，一言不。

張謙忙低眼垂頭，“是臣多了。陛下若是沒事兒了，容臣先告退……”

賀喜終是開了口，“且慢。”

他手握住那茶碗，指尖沿著碗口挲了一圈，然後角一扯，問張謙道：“朕倒不知，鄴齊國何時有了這等好瓷。”

張謙聞言，心下大驚，膝蓋一，“陛下……”

賀喜眼底又黑了些，“隨朕一道來的謝明遠，昨日尋遍了開寧城的大小店鋪都沒買到這蒙頂甘，你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張謙心慌萬分，再也站不住，一下跪倒在地，聲道：“陛下恕臣之罪，臣……臣……”脣抖著，那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賀喜角紋路若若現，眼睛一瞇，竟是笑了出來，“說不出？那朕替你說！”

他語調陡然間變得極冰冷，“你開寧府中上上下下的瓷，全都是邰涗私窯出的！開寧城中買不到的茶葉，卻能在江對面的杵州買到！你這顆腦袋要是不想要了，趁早直說！”

豆大的汗粒從張謙臉上下，他跪在地上的雙止不住地抖。

賀喜雙手撐案，站起來，袖口拂過書卷，直直走了下去，越過地上的張謙，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門外。

他腳下掠過的風掀了袍子一側，打在張謙側，更讓張謙慌了神，皇上一向治下狠辣，此番讓他抓到現行，自己當真是命途堪憂！

屋外不遠，謝明遠立於樹下，黑袍黑靴，姿筆，也不。他本是鄴齊宮中的殿前侍衛，跟在賀喜邊已有整整十年，此次賀喜突然要來開寧瞧瞧那正在修的延宮，自然就一道跟著過來了。

一見賀喜出來，他便迎上來，低聲道：“陛下哪裡來的那麼大的怒氣，臣站在這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賀喜擡眼，目冰冷滲骨，一言不。

謝明遠見狀，心知張謙此次定會是重罪加，也便不敢多勸，子側過，讓出道來。

賀喜袍向前行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回問他道：“著你去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謝明遠低了頭道：“英歡一行今日已離了杵州，浩浩地回京去了。”

賀喜轉繼續向前走，聲音低了不，“已經回去了？”

謝明遠點頭，“應是回去了沒錯，那般大張旗鼓的，臣不該看錯。”

賀喜半晌沒再開口，待出了那院門，才止了步子，回頭看著謝明遠，道：“明日隨朕進杵州城。”

謝明遠一僵，立在那裡，腳也挪不了，“陛下……”

賀喜眉尾揚起，冷笑道：“他張謙不是隨手便能給商傢俬府批文麼？那便讓他給朕也一紙！”

說罷頭也不回地便往前走去。

謝明遠心上一驚，才知皇上是真了要過江的念頭了，略一遲疑，便快步追了上去。

*

翌日清晨，如碎金一般灑得滿地都是，倒是難得一見的好天。

杵州城自五更始，便有寺院行者打鐵牌子循門報曉，諸多門橋市井聞之始開，不多時，整個城便熱鬧起來。

賀喜於馬上，手鬆鬆挽著繮繩，一路緩行，四下打量杵州街肆坊巷，那一雙褐眸，是越來越黑。

謝明遠行於他後，穩穩立於馬上，神思警惕，左右打量著，生怕出點什麼事。

因是對杵州不，謝明遠特意尋了前一日被張謙遣來杵州買茶之人，著他一同伴駕，得這杵州城來。

那人名喚王銘，在張謙幕下任都大提舉茶馬司一職，位低人微，昨日張謙惹得皇上龍大怒，他此時更是慌得不行，一路都行在最後，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是掉腦袋的結果。

三人後面不遠，人羣中散混著幾個開寧府上的衛，暗中護著賀喜。

越往東街景越盛，街邊店鋪寬扁高椽，甚是張揚，賀喜不皺眉，這杵州倒是要比開寧顯得繁盛許多。

心低微微一沉，看來那妖治下，也當真是有些手段。

前面街邊一店家，比旁的都顯得貴，甚是惹人注目。

賀喜往那邊了，頓時來了興致，回對謝明遠低聲道：“進那家去瞧瞧。”說罷雙腳一夾馬肚，馬兒揚蹄輕踏街磚，朝街對面行去。

可才一過街，街角彎便有一輛馬車驀地斜出，著賀喜側而過，險些將賀喜人馬掀翻。

謝明遠在後呼吸一窒，眼冒火，當下翻下馬，猛地飛奔過去，但見賀喜人馬無礙，才大鬆了一口氣。

賀喜勒住馬繮，手中一擰，下馬兒轉過來，直直對上那馬車，眉頭死死絞在一起。

馬車也已*著街邊停下，那馬車後面跟的兩名男子，一人黑袍褐靴，一人青袍皁靴，此時也正往他這邊看。

謝明遠滿腔怒火，就要上前去討個說法，卻被賀喜從後面過馬鞭，攔了下來。

賀喜下一揚，冷眼對謝明遠道：“罷了，莫要徒生事端。”

謝知遠咬牙嚥下這口氣，正要回重新上馬，卻見後面跟著的王銘一副驚訝之，縱馬過來，對著那兩名男子就道：“兩位公子，不曾想今日又遇上了！”

謝知遠滿面狐疑地看看王銘，再看看那兩人，就見那兩人先前繃了的面孔也鬆了下來，其中那青袍男子還笑了一笑，對王銘道：“是巧了。”

賀喜一垂眼，低聲問他道：“怎麼回事？”

王銘連忙解釋道：“前一日買那蒙頂茶時，本是這公子先看上的，後來見我急要，才讓給了我。”

賀喜瞇了瞇眼，轉過頭，又朝那邊馬車過去。

*

這一邊，沈無塵立於馬上，眼睛著那邊，見那個先前買茶時頗爲霸道的男子，此時竟變得手腳不敢言語，心中不由好奇起來。

雖是聽不清那邊在說什麼，但由那幾人間的模樣也能看出來，中間那位一墨袍、面冷峻的男子，定是先前那人口中的主子無疑。

狄風心中只惦記著馬車中英歡是否無恙，驅馬上前兩步，著那車簾低聲道：“陛下，你……”

英歡本是在車閉目養神，外面那一吵一鬧，雖是擾了，可卻不願多事，此時聽見狄風問，便輕輕掀了側簾，看了狄風一眼，道：“無礙，直走便是。”

狄風點頭，子側過去，恰讓出那邊街景，映英歡眼底。

英歡隨意一眼去，本是要放下簾子的手忽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

那男人……

長袖輕垂，掩了握著馬繮的半隻大掌。

那麼寬的肩膀，將一墨袍撐得恰到好，肩線緩緩而下，便是略窄的袍帶。

一雙自然地垂在馬肚兩側，袍子下襬輕開，出裡面緇高靴，裹著他的小。

下說尖不尖，卻刺得人眼睛痛。

一張薄脣似刀，竟是縞素之。

兩頰微陷，較之尋常男子，黯了三分。

兩道眉非濃非纖，卻似劍一般鬢角。

眉下的那雙褐眸……

英歡指尖驀地冷，心口一悸。

那般凜然的氣勢，已有多年不曾見過了？

十年，十年前的父皇，上便是這般讓人不敢直視的氣勢……

英歡狠狠吸了口氣，眼睛不由眨了一下，再看過去時，恰上那男人向的目。

似被疾風橫掃過一般，的眼的臉，瞬間冰涼。

然而口，卻在一剎那間，燃起熊熊大火，燒得整個人都紅了。

*

賀喜眼見那馬車的側簾被輕輕掀起，那黑袍男子攬過馬繮讓至一邊，出車人的那張臉……

，極。

得讓人不忍移目。

嫣然朱脣輕啓，似月黛眉微翹。

霜，似能掐出水一般。

還有的那雙眸子……

賀喜口一墜，呼吸驟然間急促起來。

似藍非藍，似黑非黑。

卻純澈亮有如夜裡綴了稀星的天幕。

賀喜握著馬繮的指不由了又，他有多年，不曾爲了一個人而這般心悸過？

那人的目自下一路移上來，直到對上他的目，才猛地止了。

似是被大浪撲過一般，他的眼他的心，瞬間了一下。

然而心底裡驀地騰起一簇火苗，剎那間便將他整個人都燒了。

只剩一顆心，在腔裡空地跳上跳下。

他著。

著他。

然後他看見，那簾子唰地一下被放了下來，那人……便沒在了簾子後面。

賀喜心中一陣焦躁，顧不得旁的，一踢馬肚，急急驅馬上前幾步，行至那馬車旁邊，衝那駕車小廝一揚馬鞭，“且先別走。”

四個字冷不已，揚鞭之態甚是攝人，那小廝不停下，不敢彈。

狄風上前護住車駕，皺眉道：“這位公子要做什麼？”

賀喜收回馬鞭，盯著狄風看了半晌，纔開口慢聲道：“先前聽府上人說，兩位公子前一日曾讓了一斟蒙頂茶葉給他，既是今日這麼巧又上了，在下想趁此機會，謝過二位。”

他那每一句每一字，都像利箭一般，穿過車板，竄的耳中。

英歡於車中坐著，聽見狄風在外面道：“本就是小事一樁，公子無須這麼客氣。”

那男子卻不依不饒道：“在下生平最不願欠人之，還公子給個面子。”

英歡閉了閉眼睛，腦中又閃過那雙似冰褐眸……

不由擡手，在車板側面輕輕叩了兩下。

狄風退了兩步，“……夫人？”

英歡定了定神，隔了車板對他道：“便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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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