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安安穩穩坐在梢間，一邊喝茶, 一邊翻看綉莊剛剛送來的今夏新花樣。過了一會, 一個穿著深綠短襖的婦人進來，不斷朝裡間張。程瑜瑾看到, 說：「是三爺的孃吧？進來吧。」

孃訕笑著走到梢間，對程瑜瑾行禮：「奴婢給大小姐請安，大小姐金安。大小姐今日臉真好看, 一樣的白底描金服，穿在您上就是比旁人好看。」

程瑜瑾懶得理會這種淺的討好，合上冊子, 淡淡瞥了孃一眼：「何事？」

孃笑得更訕訕：「是三爺醒了, 不肯起床, 奴婢來向大太太討主意。」

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肯起床。程瑜瑾輕輕笑了, 問：「他為什麼不肯起？」

「三爺昨日看到蔡國公府的世子牽了一條極威風的細犬, 渾黝黑黝黑的，一雜也沒有。小爺喜歡, 也想養一隻, 昨日就想著了，到今天還惦記……」

程瑜瑾笑了一聲，原來是想養獵犬, 在這裡撒潑要挾呢。程瑜瑾揮手招杜若過來，指著冊子中幾個花樣，說：「告訴錦繡莊, 那匹茜紅紗做四幅馬麵，加胭紅綢子襯，上衫用白織金雲錦，琵琶袖，對襟立領，腰再收一寸。領口綉纏枝葉，配清亮些。」

程瑜瑾又指了幾個花樣，每一個都有不同的講究，杜若一一記下，孃在一旁聽著，臉上不由訕訕。

孃被晾在一邊，幾次想，都沒找到機會。杜若記好了程瑜瑾的吩咐，抱著圖冊往外走，出去時輕輕朝孃瞅了一眼。

孃終於能說得上話：「大姑娘，三爺那裡……」

「日上三竿還不起床，虧他好意思。」程瑜瑾說，「不想起就別起了，今日父親也在，他若是不怕被父親罵，盡可在床上躺著。」

孃一聽就苦了臉，如果此刻坐在這裡的是慶福郡主，一定早就喊著心肝寶貝去哄程恩寶起床了。但偏偏是程瑜瑾，語氣都不變，輕飄飄地說讓他繼續躺著。

孃為難：「可是，三爺氣大，要是他把自己氣著了，恐怕太太回來要怪罪。」

「母親要怪罪也是怪罪我，你隻管去做。」程瑜瑾連眼角都懶得施捨，冷淡說道，「你回去原話告訴他，說母親去給祖父侍疾了，他要是再不起床，我親自去請他。」

孃諾諾應是，灰溜溜出去了。過了一會，杜若剛從外麵回來，就被一個人狠狠撞了一下。杜若吃痛地扶著腰，一回頭看到程恩寶頭上係著一金鑲玉額帶，不顧路上的人，橫衝直撞地衝進了正房。

程恩寶一進門立刻開始大肆吵鬧。程恩寶是慶福郡主中年時生下的兒子，慶福就這一獨苗，平日裡寵得和什麼似的，後宅裡沒人敢說這位金豆子一句。程恩寶仗著父親不管，母親溺，平日裡沒惹禍。今兒又是，看到蔡國公府家的小世子養了獵犬，他也想要，撒潑打滾來要東西了。

程恩寶大吵大鬧：「娘，翟慶養了狗，我也要！」

慶福郡主的丫鬟們見了程恩寶，連忙上前來哄，慶福的陪嫁嬤嬤一疊聲心肝：「三爺呦，您還沒有穿外衫，小心著涼！快去給三爺取外來！」

有丫鬟們哄著，程恩寶鬧得更歡。他嚷嚷了很久，沒聽到悉的母親的哄聲，他一回頭，就看到隔間門口，程瑜瑾正冷冷地站著看他。

程瑜瑾冷眼看程恩寶鬧，一點點手意思都沒有。見程恩寶安靜下來，淡淡說道：「鬧完了？」

看到是程瑜瑾，程恩寶的底氣頓時消失了一半，他不死心地往裡麵看：「我娘呢？」

「母親和父親去給祖父侍疾了，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程瑜瑾瞧了程恩寶一眼，道，「母親最討厭貓啊狗啊，細犬還是獵狗，宅裡本沒法養，你儘早歇了這條心。你要是不怕讓父親看到你現在的模樣，盡可鬧騰下去。放手，讓三爺在地上躺著。」

程恩寶在地上撒潑打滾，丫鬟們全都跪在地上扶著他，生怕這位祖宗著涼。聽到程瑜瑾的話，丫鬟們麵麵相覷，但還是對程瑜瑾的畏懼佔了上風，慢慢鬆開了手。

程恩寶不上不下，頓時十分下不來臺。他梗著脖子嚷嚷道：「我要養細犬，阿孃最疼我，你要是罵我，小心阿孃回來我告訴我娘！」

程瑜瑾輕輕笑了一下，都懶得看他，徑直轉朝裡走去。丫鬟婆子們見了，都連忙勸：「三爺，大小姐是為了你好，你快起來吧！」

程恩寶習慣了被順著，怎麼能得了這種氣，他立刻躺在地上打滾，又是蹬又是踢：「我不管我不管，翟慶養了細犬，我也要！」

丫鬟們一臉為難，慌忙去攔著程恩寶，慶福的陪嫁嬤嬤更是心疼的眼淚都出來了：「大小姐，既然爺喜歡，要不您和太太說說，太太說不定就同意了。」

程瑜瑾停住，回頭慢慢掃了眾人一眼，鬧騰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丫鬟跪在地上，沒人敢說話。程瑜瑾收回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程恩寶：「翟世子養獵犬，那是蔡國公的事，和我們宜春侯府沒關係。你要麼現在起來去換服，要麼繼續在地上躺著，沒人攔你。」

程瑜瑾說完看向眾侍：「你們都無事可乾？」

侍們為難地看了程恩寶一眼，低聲應諾，慢慢散開。程恩寶見沒人順著他，自己也鬧不下去，孃趁機上前，抱起他回去換服了。

連翹見了和丫鬟眼睛，程恩寶唯我獨尊，任妄為，偏偏慶福郡主一昧寵著，宅丫鬟對此簡直是有苦難言。然而大姑娘可不吃他這一套，瞧，這不是乖乖聽話了麼。

要連翹說，熊孩子都是大人慣出來的，但凡換大姑娘，看看他們敢不敢。

等進了梢間後，程瑜瑾問杜若：「沒事吧？」

杜若連忙搖頭：「沒事，奴婢時常做活，皮糙厚，子骨結實的很。三爺纔多大，不小心撞一下，能有什麼事。」

程瑜瑾看到杜若的作，沒有拆穿，而是吩咐：「一會回去，取一瓶藥膏著，這兩天你就不要做重活了。」

杜若心裡，知道多說無益，唯有低頭激道：「謝姑娘。」

快中午的時候，先是慶福郡主回來，神氣咻咻的，沒過多久，程元賢也回來了，一進門就罵：「吃裡外，忘恩負義！自己沒出息，倒就會盯著別人的東西。做了十年還是個芝麻小，就這樣還自命不凡，口口聲聲說是家裡沒出錢打點，耽誤了他的前程。呸，就憑他，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

程元賢越說越氣，他今日去和程老侯爺要東西，結果被二房聽到，橫一腳。程元賢現在想起來還氣的很，控製不住大罵：「我看不慣他們許久了，瞅瞅他們平日的作態，總是耷拉著臉，可憐兮兮的，一副被人辜負的樣子，好像是我欠他們的一樣！當初不願意過繼就不要過繼，現在擺委屈的臉給誰看？我呸，以為誰稀罕嗎！」

丫鬟聽到後大氣不敢出，紛紛低頭當聽不見。慶福郡主聽到皺眉，輕輕扯了下程元賢的袖，沖他朝裡麵使眼：「大爺，消消氣，先坐下喝杯茶吧。」

「喝什麼茶！」程元賢不耐煩地將慶福郡主的手甩開，嚷嚷道，「二房自己不正道，還不讓人說了？龍生龍鼠生鼠，程元翰心，就是黑的，他們一家也都不是好東西。」

程元賢說完後，屋子裡良久沒有聲音。程元賢正到奇怪，突然聽到一旁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程元賢回頭，就看到程瑜瑾站在梢間門口，笑著對程元賢問好：「父親，母親，你們回來了。」

程元賢一回頭看到一個畫一樣的姑娘站在門口，這才慢慢反應過來，程瑜瑾還在，也是程元翰的孩子。他剛才罵二房，完全當著程瑜瑾的麵。

程元賢有些不好意思，而程瑜瑾笑容毫無異，彷彿一點都沒聽到。程元賢臉麵上也過不去，匆匆打發程瑜瑾：「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程瑜瑾給程元賢和慶福郡主行禮，「兒告退。」

等回到錦寧院後，連翹氣不過抱怨：「大爺真是的，他自己和兄弟吵架，幹什麼牽連我們姑娘？太太也是，明知道姑娘就在裡麵，還是什麼都不說，隻管自己聽。」

程瑜瑾淡淡朝後麵瞥了一眼，連翹頓時不敢再說。程瑜瑾收回視線，問：「食盒送過去了嗎？」

杜若答道：「剛剛送去了，奴婢親自盯著的。」

程瑜瑾點頭，坐到椅子上，輕輕呷了口茶：「那便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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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禮院裡，人都走了很久，程老侯爺還是覺得腦子裡被吵得生疼。剛剛程元賢過來嚷嚷程老侯爺偏心，沒一會，二房的夫妻聽到靜，也跑過來了。他們都怕對方先拿到好，結果一起堵在房裡，鬧得不像樣子。而兩個媳婦一個自居功臣，說侯府這麼多年都是在管，一個哭訴命苦，哭自己連親生兒也護不住。

總之都不是省油的燈，程老侯爺被他們吵得腦仁疼。

他本來就不好，被兒子媳婦們吵了一會，眼前一陣陣發黑。最後程老侯爺著實力不濟，昏睡過去，程元賢和程元翰才肯消停，各自氣哼哼地回去了。

丫鬟給程老侯爺餵了葯，在屋裡守了一下午，直到夜幕低垂，程老侯爺才悠悠轉醒。

程老侯爺醒來後，睜眼看著空的房間，問：「老大和老二呢？」

侍奉的丫鬟低聲說：「大爺和二爺見侯爺睡著了，就先行回去了。」

程老侯爺邊出一苦笑，回去了，好一個回去了。

他了，費力想從被褥裡爬起來。丫鬟連忙扶著程老侯爺坐好，程老侯爺著氣，他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三層食盒，問：「這是什麼？」

「這是大姑娘送來的。大姑孃的丫鬟過來的時候，見侯爺還睡著，不敢吵醒侯爺，就放下食盒走了。丫鬟走前特意留話，說裡麵是大姑娘親手熬的葯膳，食盒下麵有小火爐一直溫著，侯爺醒來就能喝。」

丫鬟說著，從食盒最上層端出來一個青花瓷蠱。程老侯爺看到後心裡的覺更加複雜，他的兒子在他沒死時就惦記他的產，而從來沒注意過的孫，反倒掛念著他的病。知道他消化不好，特意做了葯膳，還用小火爐一直溫著，免得喝冷湯壞肚子。

程老侯爺嘆氣，他盯著瓷蠱上細膩的青花，不由有些出神。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問：「大姑娘今年多大了？」

「兩位姑娘同歲，今年十四。」

「十四歲了，再過一年就該及笄了。」程老侯爺仰躺在靠枕上，嘆道，「也該說夫家了。要是十四五訂不下來，等年紀大了更不好說親。二姑娘已經訂婚，下半輩子有了著落，唯獨大姑娘，被退婚一事給耽誤了。如今高門對方挑剔，低嫁我們自家又看不上，不上不下的，委實犯難。」

程老侯爺說完自己也慨，明明是個萬事妥帖的姑娘，卻因為被男方退婚，落得這麼一個尷尬局麵。程老侯爺想起太子的祝壽辭都是繡的，越發唏噓。

程老侯爺沉沉嘆了口氣，他又看了那盞緻的青花瓷蠱一眼，心裡漸漸有了偏向。

「來人，將暗格開啟。」

程家眾人聽到訊息，紛紛趕到復禮院。程瑜瑾過來的時候，程老夫人、慶福郡主等人已經在了。給慶福行了禮，然後走到程老夫人邊，扶著程老夫人坐下：「祖母，大晚上的，怎麼突然將人都過來？」

程老夫人臉沉沉，說：「你祖父說要分家產。」

程瑜瑾眉梢微微一。而這時候，一個老僕出來，對眾人作揖，說：「老夫人，大爺，太太，侯爺裡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