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看似短暫的片刻裡，薑雪寧腦海裡如一般湧上來太多太多東西，千般夢幻，百集。

是重生了。

可掐著手指頭算算，老天爺實在算不上對眷顧。

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如此。

尤芳給講的那些故事裡，抱憾重生的人們，往往都能好運地回到一切剛開始地時候，利用上一世的所知，彌補憾，趨吉避兇。

可倒好。

重生回來的這個點，說前不很前，沒辦法從源頭就把事給避免了，說後也算不上，畢竟未來還有很多事沒發生。

扮男裝是十四歲回京後纔有的事，一直持續到了十八歲被宣召進宮為樂長公主伴讀。在這期間，總是和燕臨在一起，為的就是不拘束，從京城東玩到京城西。

有燕臨在，什麼都不怕。

年出將門，曾在邊塞待過一段時間，有著京城裡大部門男兒都沒有的意氣風發，鮮怒馬，仗劍而行，總在邊，疼著，護著。

原本一切都好。

但在十八歲這年，也就是永安四年的初秋，照舊一男裝，跟著才從宮裡伴讀回來的燕臨去逛廟會，途中竟然遇到了微服出行的臨淄王沈玠。

薑雪寧那時不知沈玠份。

隻能看出這溫文儒雅的華服青年與燕臨識，而且份較為特殊。因為燕臨在撞見他的第一瞬間，口而出的那句是“您怎麼出來了？”

燕臨是什麼份？

堪與蕭氏一族比肩的勇毅侯府裡，早早由聖上欽點下來的世子，很得宮中喜，走到哪裡，別人都要恭恭敬敬一聲“小侯爺”的尊貴。

能讓他用一個“您”字的人實在不多。

後來，就稀裡糊塗變了三個人一起逛廟會。

沈玠曾好奇地問起的份。

燕臨有私心，且扮男裝這件事他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要讓別的人也知道，所以隻跟沈玠說，是薑侍郎府上一個遠房表爺，因脾對他胃口，所以常在一塊兒玩。

沈玠那時並未怎麼懷疑。

頂多也就覺得這薑家小表爺長得太、太氣了些。

畢竟，誰能想得到，燕臨膽大包天敢帶著扮男裝的高門小姐，在這人人、人挨人的大街上逛？

薑雪寧就這麼用薑家遠房表爺的份認識了彼時還是臨淄王的沈玠，後來機緣巧合知道他份後，又聽聞京中風傳聖上無子，有立沈玠為皇太弟的意思，於是原本隨意的接，就了有意的接近。

最終得償所願，嫁給了沈玠。

沒兩年聖上便因病駕崩，傳位給沈玠，也了皇後。

隻是沈玠雖自在宮廷中長大，卻不同於他其他兄弟，心地良善太過以至於優，溫和太過以至於懦弱，雖有手腕卻不忍心對人施展，以至於連朝野上下文武百都彈不住，總要新封的太子太師謝危替他理、周旋。

末了更是為人毒殺。

薑雪寧那時已被燕臨，竟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

太過善良的人，是當不了帝王的。

這是薑雪寧上一世從沈玠的悲劇中所能獲得的唯一啟示。

如今，恰好重生在了剛認識沈玠不久的時候，雖然已經有了些牽扯，但萬幸的是牽扯還不算深。

也許還來得及改變？

這一世可不要再宮了，那坤寧宮便是的墳墓。

佈置得簡單的房間，尚算雅緻。

初秋微涼的空氣裡，還浮已經變得淡了一些的昨夜酒氣。

閉的窗戶外麵，傳來遠集市上嘈雜的聲音。

燕臨手裡還舉著劍，雖是年人的量，卻已能看見清晰的腰背曲線了，抿直角，臉上不帶笑時，已有幾分攝人。

他暫沒理會沈玠。

隻回過頭來，低眉間那聲音裡的冷寒也褪去幾分，像是怕嚇著似的問“你沒事吧？”

薑雪寧終於從乍然意識到自己重生的恍惚中回過神來，年那燦若晨星的眉眼近在咫尺，尚未浸滿燕氏一族遭難時的苦痛，亦未被那宮廷重重爭鬥的黑暗侵蝕。

乾凈，明亮，又耀眼。

像是天上懸掛著的灼灼的驕烈日。

他應該是才帶認識了沈玠沒幾天，而沈玠剛才還口稱為“薑兄”，想必也還沒有識破份。那麼相對的，現在的，也不該知曉沈玠的份。

即便沈玠剛才一句“本王”已經說了。

薑雪寧年時腦子雖不大好使，可進宮之後耳濡目染，就算是個榆木疙瘩也能染上幾分聰明勁兒，所以眨眼之間，已然想好了應對眼下這場麵的方法。

“沒事……”

薑雪寧聲音微，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是一副驚魂甫定模樣。

“是我做了個噩夢，魘著了。”

說著，重又抬眸，連忙搭住了燕臨持劍的臂膀“都怪我剛睜開眼，沒分辨清楚。刀劍無眼，燕臨，快把劍放下，傷著人就不好了。都是誤會！”

燕臨這才又看了沈玠一眼，將信將疑地收劍還鞘。

沈玠被他這眼神看得哭笑不得“怎麼，人都說了是誤會，你還想真殺了我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薑雪寧前世沒遇到過這一出，可此刻聽了沈玠的話，卻沒忍住腹誹往後可不就是想殺了你？

上輩子沈玠這倒黴皇帝被毒死，要麼是謝危搞的，要麼是燕臨乾的。

反正也沒什麼區別。

都是他們一黨。

看著他們現在一個臨淄王，一個小侯爺，說話間覺彼此關係還不錯，誰能想象再過得幾年便要鬥個你死我活？

燕臨也沒把沈玠這玩笑話放在心上，但回想起方纔的沖，也的確不大好意思，咳嗽了一聲，連忙轉移話題“咳，那什麼，你臉沒事吧？”

好歹也是堂堂的臨淄王。

雖然寧寧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可沈玠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宮裡麵最近甚至有訊息傳說皇上膝下無子又不好，有想立沈玠為皇太弟的意思。沈玠白挨一掌，要真生起氣來，他一個勇毅侯府的小侯爺未必能替兜得住。

好在沈玠脾氣是真的好。

他向來是個通達理不輕易怒的人。

當下也隻將自己稍顯淩的袍略略一理，然後抬手一自己臉頰，向他們笑“臉自然是沒什麼大事，可將來怕是不敢再跟你二人共飲到天明瞭。”

不然一個夢魘，一個拔劍。

他這臨淄王才沒當兩年，怕就要去閻王府上報到了。

薑雪寧也不有些赧。

平心而論，沈玠的樣貌生得也是極好的，尤其笑時兩眼微微彎一點，儒雅溫潤得像是一塊玉。

當年嫁給他後，從未爭吵過一次。

原因很簡單，一則沈玠脾氣太好，二則他真正喜歡的不是，三則也不喜歡他，隻是喜歡那位置，所以旁的事都不能牽心。

在不知的人看來，大約算得上“舉案齊眉，帝後和睦”吧？

薑雪寧上輩子活到最後那段時間就已經後悔一生鉆營、辛苦宮了，這一世可是半點也不想再招惹上這位未來的倒黴皇帝，但萬萬也不能得罪了他。

雖然憑瞭解覺得他怒的可能極低……

可萬一呢？

眨了眨眼，目落在沈玠左側微紅的臉頰上，訥訥道“都是我闖下的禍事，冒犯了公子。聽人說蛋敷臉能消腫，我人給您拿一個來，將功折罪？”

要說心裡沒氣是不可能的。

平白無故一耳過來誰能得了？

可在他一轉頭到這薑家表爺那浸了水似的目時，隻覺這十幾歲的纖弱年麵如傅，生得紅齒白，許是年紀未到，臉部廓還很和，更襯得那五緻，竟有一種雌雄莫辨的。

沈玠心裡那原本就不多的氣，一下就消了大半，正想說一會兒還要進宮陪皇兄聽謝先生講學，是需要把這張臉理理，好歹別人看出來。

可沒想到，燕臨撇了，把薑雪寧一拉“這等小事，自有下頭人幫他料理，雖沒同你明說，可你瞧著他像個普通人嗎？你且歇著。”

薑雪寧“……”

也沒說要自己手做啊。

沈玠被噎了一下，目在燕臨拉著薑雪寧的那隻手掌上一頓，然後才道“昨夜貪杯誤事，眼瞧著就是謝先生講學的時辰了，咱們還是快些各自收拾散了，待改日有空再聚吧。”

燕臨便道一聲“好。”

然後轉頭對薑雪寧道“我送你回去吧。”

沈玠“……”

他是微服出來，燕臨難道不該送他回去嗎？

他再一次轉眸，看了看燕臨，又看了看這位“薑家表爺”。

薑雪寧不由得頭皮一麻。

年人的一腔赤誠，尚且不大懂得遮掩，喜歡便要護在邊，在意便要全表現出來，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捧在手心裡。

可惜配不上這樣的喜歡。

薑府是要回的。

隻是剛重生回來，薑雪寧實在需要一段安靜的時間，好好地把腦袋裡糟糟的念頭都整理清楚，況現在見了燕臨這張臉，實在有些復雜。

便對燕臨道“不了，我想自己回去。”

當年的，是出了名的縱

一半是因為父親薑侍郎心中有愧，不大敢管這接回京的兒；另一半都是燕臨慣的。

所以要自己回去，本不需要想什麼理由。

果然，燕臨也真的沒問為什麼，像是早已經習慣了的任與縱，隻道“那我青鋒遠遠跟著你。”

青鋒是他兩名隨從之一。

薑雪寧知道，雖有拒絕之心，可看了看他神，暫時還是把這想法了下去，乖乖點了點頭。

燕臨這才代下去，與沈玠收拾停當，從客店中離開。

回宮途中，沈玠回想起先前客店中種種細節，總覺得不那麼對勁，尤其是燕臨維護著那薑家表爺拔劍來在他脖子上的時候。

再一想，那年態纖弱，樣貌出眾……

沈玠眉頭微蹙，忽然覺得自己癡長燕臨幾歲，有些話還是該提點著他，便了車簾道“咳，燕臨啊，雖然目下京中有些文人頗好男風，那薑家表爺也的確好看，可你乃勇毅侯府世子，將來婚娶……”

沈玠坐的是馬車。

燕臨卻是騎了一匹馬，同馬車並行。

馬俊，人更俊。

可聽見他這一番話，他臉都黑了半截兒“殿下，我不男人。”

這回到沈玠用懷疑的目看著他了“那你對那位薑家表爺？”

“不是薑傢什麼表爺。”

燕臨也想起剛才的事來，尤其方纔薑雪寧看著沈玠的目，讓他心裡不那麼舒服。

烏沉的眸底，便閃過了幾分思量。

懷著心事的年，忽然便朝著旁邊沈玠道“是薑家的二姑娘。”

“噗！咳，咳咳……”

纔在馬車端起一杯茶水來喝的沈玠一下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難怪他忽然要拔劍……

“你，你竟然——”

燕臨卻不覺得有什麼。

他人在馬上，一玄袍襯得量越發拔。

此刻隻道“繁華，自在，我便帶出來玩。殿下待我如兄如友，我今日把份告知，是想殿下知道是個兒家。往日殿下不知時，自然不怪；今後殿下知道了，也好注意些分寸，免去今晨驚嚇之擾。”

沈玠下意識點了點頭。

隻是才點完，便覺不對“更該注意分寸的不是你嗎？而且竟也敢跟你出來，這般膽大妄為，若傳出去，怎好嫁人？”

年那銳氣的眉眼，鋒芒微，隻一笑道“我寵出來，自有我來娶。”

坤寧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