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臨沒想到清遠伯府那邊一幫人這麼能鬧騰,又因清遠伯親自來找他說了一會兒話,暫時沒能,所以直到這近暮時候才得出來。原本要去層霄樓,可到得街口時卻發現這裡已經被兵封鎖,一問,說是前麵層霄樓出了刺客,行刺朝廷命,差點就慌了神。
他想進去,可裡麵是謝危,也不敢造次。
還好有人前去通傳,回來時也把薑雪寧帶了回來。
“寧寧!”見到出來,燕臨急之下,都沒管周圍是不是有人看,便拉了的手來,上上下下地看,“沒傷沒摔著哪兒吧?”
薑雪寧剛經過了那一場驟然來的驚心魄,雖一路走過來,卻有點發,見著燕臨都不大能回過神來。
直聽到他了好幾聲,才眨了眨眼。
隻道“沒事,有驚無險。”
人看著雖然沒傷著哪兒,可一張掌大的臉上煞白得不見,神也是恍恍惚惚的,一看就是了驚嚇。
燕臨的眉頭非但沒鬆開,反而蹙得更。
他攥著的手,隻覺手指冰冷,一時心都有些揪起來,偏還要低了聲音哄“別怕,別怕,我現在來了。都怪我不好,原不該給伯府那些人什麼麵子,不該你到層霄樓等我,如此也不會遇到刺客……”
薑雪寧怕的哪裡是刺客?
怕的是那個別人怎麼看怎麼好、聖人一般的帝師謝危!
且回想二人方纔一番暗藏機鋒的對話,才發現,謝危竟然知道與燕臨的關係。
下頭人來報時隻說是燕臨要進來,可沒提一個字。謝危卻直接看了一眼,劍書送出來。
須知往日跟燕臨出去都是扮男裝,事並沒有傳開。
謝危從何而知?
這時薑雪寧想到了很多可能,也許是從勇毅侯府,也許是從父親薑伯遊那裡。但總歸對謝危來說,這是一件心知肚明的事。
那麼前世的謝危必然也是知道的。
如此,上一世謝危無論如何都對敬而遠之的態度,就完全能解釋得通了因為負了燕臨,間接害了勇毅侯府,甚至後來還重用周寅之!
薑雪寧著年掌心熾熱的溫度,彷彿也能到他心底那一片熾烈,抬頭目則到他真誠而滿溢著心疼地眼眸,一時竟有種不敢直視之。
因為的卑劣。
因為的虛偽。
燕臨還在擔心“今日你了驚嚇,該回家早早地睡上一覺,養養神。燈會我們便不去了吧。等以後什麼時候再開了,我再帶你一起。”
說著他便要拉上一旁的馬車。
薑雪寧心底卻泛開了一片酸,反拉了他的手道“不,我想去。”
強忍住那一點想要落淚的沖,彎了彎,沖他出了個笑容,想以此讓他放心,告訴他自己沒事。
燕臨就這麼靜靜地著。
過了好半晌,他纔跟著笑起來“可是你說要去的啊!”
話音剛落,他便上前了一步,竟然攬住了的腰,將抱上了馬!
薑雪寧哪裡反應得過來?
眼睛一時睜大,沒控製住自己,當即便低低地驚呼了一聲“燕臨!”
燕臨大笑起來,也不解釋,接著便扶了鞍上馬坐在後,一手扯著韁繩,一手甩著馬鞭,半將圈在自己的懷裡,直接打馬而去!
馬兒撒開四蹄便跑。
秋日微冷的風獵獵地打在麵上,灌進人襟裡,街道上稀的行人和兩側鱗次櫛比的樓臺都飛快地從視線的兩邊奔過。
薑雪寧後背地著年已顯寬闊的膛,耳邊一時隻有風聲和他在背後那暢快的笑聲,隻覺一顆心跳得比方纔遇到刺客和謝危時還要劇烈。
好不容易才緩過了神。
一時沒忍住“你有病啊!”
燕臨笑得整個腔都在震,快意得很“我有啊。”
薑雪寧氣結。
燕臨知道害怕,可非但不讓馬的速度慢下來,反而還又催了催,讓馬兒跑得更快,隻問“現在不怕了吧?”
薑雪寧心說自己差點嚇死了,就要回懟他。
可話要出口時,卻怔住了。
是了。
就在被他抱上馬在這街麵上飛奔的那一刻,先纔在層霄樓裡遇到的所有事都了一片空白,被拋之於腦後,竟全忘了個乾凈。
薑雪寧反應過來,也不知是該還是該繼續罵他。
但下馬時兩差點了沒站住。
被他扶著站穩後,又看他聳著肩膀竊笑,一個火氣上頭就攥了拳頭把這崽子錘了一頓“還笑個沒完了是吧?你再來一次試試!”
一個姑孃家,打人本不疼。
燕臨從小有大半時間都被家裡養在軍營,武功練得紮實,哪裡怕這兩下?
就站在那邊任錘。
然後還要捂一捂口,假得不能再假地裝出很疼的模樣“哎呀,疼疼疼,好疼啊!”
薑雪寧瞪他,乾脆不揍他了。
誰都知道他不疼。
習武的年膛也是邦邦的,揍他他不疼也就罷了,關鍵是自己手疼。
索轉了便往那熱鬧的燈會裡走,道“懶得搭理你。”
燕臨也不介懷,反而滿麵笑容地追上來,不一會兒就問
“那邊有糖人你要吃嗎?
“看,放花燈的,咱們也去放一個吧。
“寧寧你看們頭上戴的那個,真好看,我給你買一個。
“花燈花燈!
“有猜燈謎的,快,跟我來!”
薑雪寧生來實是玩的子,重生回來之後,這纔算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門。剛開始時還有些不慣,但被燕臨帶著,左一句右一句地問,沒一會兒便找回了年時的那種覺。
穿行在人群裡,無拘無束。
這一方世界沒有坤寧宮的仄,廣闊無邊,任由這一條魚在裡麵歡騰。
於是想起了自己年時為何總喜歡與燕臨在一起——
是鄉野裡長大的孩子,回了京城後卻要跟著府裡學這樣那樣的規矩,既擔心自己不被“新的”父母喜歡,又擔心被嚇人嘲笑不如府裡長大的那個姐姐,日裡不能出門,見到的人見到的事也總是那麼幾樣,實在又抑又乏味。
是燕臨給了掙一切的機會。
他雖年,卻隨他的父輩走過了很多地方,有許多超乎常人的見聞,既帶在這京城中放肆,也為講述外麵那一片從未知曉的壯麗河山、風俗人,是窺知那令好奇的一切的一扇明亮的窗。
而且他給了從未得到過的。
就像是那畫上最明的一抹。
這樣好的年,當年到底是何等冰冷的心腸,竟忍心要拿那樣殘忍的話來傷他呢?
燕臨帶著去猜燈謎。
猜得燈謎的彩頭雖然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但勝在不用花錢,覺就像是白撿來的,真將那一大堆的東西都拿在手裡的時候,隻覺得比自己花錢買了還要高興。
滿街都是漂亮的花燈。
夜一深,便全都亮了起來。
人走在裡麵,就像是徜徉在一片海裡。
路邊也有小販在賣一些吃食。
燕臨竟瞧見有人擺了一筐頭米,招呼著往來的客人買,於是一下想起寧寧頗此,便拉了去買。
買的人多,最後沒剩下幾個。
那小販見他著鮮,忙堆了笑道“前兒蘇州剛運過來的,上等紫花頭米,好吃著呢,你要不嘗一下?”
頭米又名芡實,一般都栽種在南方,因外表形似頭而得名,但吃的卻是掰開之後裡麵的“米”,也就是裡麵的核。
跟蓮子有些像。
燕臨拿了幾個來看,隻道“這兩日漕河上水況不好,你這樣新鮮的頭米哪兒能是蘇州運來的?便是八百裡加急的荔枝都不能這麼快。什剎海裡種的吧?”
那小販頓時訕笑“是是,您可真是火眼金睛。不過這味道也不比蘇州的差呀,您嘗嘗!”
燕臨便掰開來撿了裡麵一顆圓圓的果實,遞到薑雪寧邊上。
薑雪寧下意識張了口。
燕臨便問“好吃嗎?”
薑雪寧點了點頭。
燕臨便道“你剩下的這幾個都給我吧。”
他遞了一粒碎銀子出去,也不用對方找,裝了那幾顆頭米便走。
薑雪寧便一路玩一路吃,等到終於玩得累了,燕臨便拉著到白果寺前麵的臺階上坐下歇腳。
寺前栽種著大片的銀杏。
到現在這深秋時節,樹葉全都飄了黃,從樹上掉下來,鋪了一地。
寺僧人們的晚課都結束了,遠的街上熱熱鬧鬧,近卻敲響了晚鐘,安然而靜寂。
燕臨就坐在薑雪寧旁邊。
這些天來,薑府裡的一些事他也聽說了,隻覺得好似有些變化,跟以前好像不大一樣了。
他有心想要問問。
可一轉頭來,看見並著腳蜷坐在臺階上,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地嗑著那最後一顆頭米,旁人都是把裡麵的果實摳出來吃,有時候卻習慣於湊上去將其銜下來吃,跟隻啄米的小似的。
於是一時失笑。
哪裡有什麼不一樣呢?還是他的那個寧寧。
燕臨也有點累了,便順著臺階在側躺下來,著那繁星滿天的夜空,笑著對道“寧寧,很快我就要加冠了。”
薑雪寧作一頓,沉默。
不大想談及他真正想要說的話題,於是道“我有個人想要薦給你。”
燕臨好奇“誰呀?”
薑雪寧道“周寅之,原算是我家的家仆,後來跟著父親做事,父親為他在錦衛謀了個職位。這幾日朝中好像出了個什麼周千戶的事,他求到我這邊來,想謀這個缺,搭上你的路。”
這人燕臨是聽說過的。
他都不多問幾句,便道“那你改日他拿了名帖來投我便是。”
對的要求,隻要他能做到,從來都是一味地滿足。
這般的回答,與上一世幾乎無二。
薑雪寧於是想起了自己這一世對周寅之的告誡是想要避免勇毅侯府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也想要救燕臨。可如今誰也不是,能用的也不過周寅之一個。到底這一點點的力氣,能救到哪一步,連自己都沒信心。
此刻便慢慢垂了手。
一顆鮮的芡實被在指尖,眼睫□□,忽然問“燕臨,你對我這樣好,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長得雖然好看,但京中別的大家閨秀也不差;
至於,還比別人刁鉆縱一些;
學識修養也平庸至極,用親孃的話來說那是“上不得臺麵”。
可燕臨偏偏喜歡。
燕臨覺得是犯了傻,理所當然地道“見著你第一麵,我就知道你跟京城裡那姑娘不一樣。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真真兒的,半點都不懂得遮掩。想要便去搶,不高興便誰的好臉也不給,高興了又能把人哄得心裡甜,傷著心了卻要躲起來哭。我便想,這本該是個被人疼著的人,若能每天都把我放在心上,用那種期待的眼神,亮亮地看著我,把我放到心上哄著,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薑雪寧又覺得眼底酸酸的“可是別人都不喜歡我。婉娘不喜歡,母親不喜歡,府裡的下人不喜歡,京城裡別的人也都不喜歡。所以,你就沒有想過,其實是你喜歡錯人了嗎?”
燕臨啊,你知不知道——
我不會永遠是那個被你捧在手心裡就滿足了的小姑娘。
我會長大,我會變壞。
燕臨終於察覺出了聲音裡帶著的哭腔,慢慢從臺階上坐了起來,凝著紅紅的眼眶,隻覺得心口都堵了,有點發悶。
他出手去了腦袋。
卻是笑“胡說八道。你想啊,你的婉娘其實本沒有必要讓府裡麵知道你和你姐姐換過。隻要不說,你姐姐便永遠是薑府的嫡小姐。若去了,這便長埋黃土。可臨死前,既有自己的親生骨在,卻還肯冒著讓苦的險,送你回了府。又怎麼能說不你呢?”
薑雪寧眼底的淚一下滾落。
想起了婉娘。
也想起了婉娘臨去前塞到手裡那個要送給薑雪蕙的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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