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一路扶著紅牆挪回耳房,耳房靜悄悄的,東西廂房的燈盡數歇下,黑黢黢一片。
含釧用盡氣力推開耳房的門,剋製地著氣兒,外房兩個小丫頭已經睡下,傳出均勻輕緩的呼吸聲。含釧長出一口氣,拉起隔開間和外房的布簾。阿蟬聽見聲響,睡眼朦朧地提著燭臺,趿拉著鞋起來瞅,一見含釧滿滿臉是,手上還握著小刀,一聲驚呼,「這是怎麼了!」
含釧趕忙噓一聲,有氣無力道,「別聲張」
是,出宮前夕出事,千萬別聲張,一聲張,出宮的事兒指不定就化了!
阿蟬趕忙把布簾子掩好,輕手輕腳地拿暖壺沖了兩盆溫水,含釧艱難地漱了口,連漱幾口都是鮮紅鮮紅的水,抹了把臉,阿蟬幫著了上,一邊一邊極力剋製住驚呼,「怎麼那麼多傷左臉全是疤痕這是怎麼了?」
含釧搖搖頭,扯出一苦笑。
懷璧其罪,齊大非偶。
吳三狗畢竟死了,和阿蟬說那麼多,反倒把小姑娘嚇著。
含釧擺擺手,「路上遇到了不長眼的我把他解決了」
阿蟬發出一聲敬畏的喟嘆。
不知咋的。
自從釧兒突然患上心悸口悶痛的病後,整個人就不一樣!往前隻是殺利落,現在殺人也利落啊!手起刀落手起刀落,那兩小太監的舌頭就沒了!如今已經長為隨手解決掉不長眼的能幹模樣阿蟬突然對含釧出宮,膨脹出無限信心。
阿蟬又拿了紅花油幫含釧了腰,臉上的傷沒法遮,隻能取了井裡的冰水捂住消腫,沒一會兒就到了後半夜,含釧睡不著,躺在炕上,仰著頭盯紙糊的窗外,約約見著幾盞隨風搖曳的燈籠,煩躁地閉上眼,一閉眼眼前就出現徐慨在後的那張臉,心頭莫名生出幾分嘆和奇怪的緒,懷兜裡邦邦的,是明兒個出宮的板子,含釧輕輕嘆了口氣擺了擺頭——無論前塵往事,無論今朝糾葛,該散的都要盡數散去,既已強求改變,又何必留。
也不知是何時睡著的,鳴聲把含釧嚇了個激靈。阿蟬特意告假為含釧送行,還在務府借了一柄銅鏡,給含釧細緻地上了胡把傷口遮住,還好含釧年紀輕,一夜過去幾乎都消了腫,隻有青一塊紫一塊或是痂,拿蓋住都好辦。
小秋兒請針織房的小姐妹做了一件如今時興的窄褙鑲雙斕邊靛青祥雲的子,白四喜一早等在了宮門口,上下都打點到了位,白爺爺杵拐跟著含釧從膳房跑務府跑門,最後將含釧送到了神武門。
膳房的小太監和宮人們特意在門等著,有的小宮人送一張手絹,有的塞了小碎銀子,住在含釧外間的香穗紅著眼眶遞給含釧一個小罐子,「釧兒姐姐,裡麵是我醃的鹹菜,我大約是鹽沒放夠,口子起了白兒,應當是不能吃了。但是我實在沒啥東西送得出手啊」說著香穗便哇地一聲哭出聲。
也不知是在傷心長的鹹菜,還是傷心沒東西拿得出來,還是傷心含釧要走了
一行人都紅著眼眶,就屬香穗哭得最傷心,哇哇的聲音響徹神武門門,含釧哭笑不得。
宮放歸,是喜事兒,也是傷心事兒。
放歸的三百宮,背著包袱排兩列,挨個兒遞牌子、核份、在手臂上摁子,大傢夥都埋著頭,跟著前麵的步伐向外挪,含釧手死死拽住包袱裹子,手上被印了一個鮮紅的章,有點像豬皮上合格的子含釧覺得自己腦子是不是有點,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想蓋了章的豬皮。
神武門的大門被「嘎呀」一聲開啟了。
含釧邊有老宮一下子嗆哭出了聲。
含釧突然眼眶發酸,回頭去。
紅牆綠瓦,縱橫聳立的簷角,沒在人群中牽掛著的那些人兒
含釧拿手背抹了把眼睛,跟隨人依次向外走,邊抑的哭聲越發多了。
人真是奇怪。
在這高牆,一門心思想出來。真出來了,卻又有止不住的不捨和牽掛,和對未知的恐懼。
京兆尹的人守在神武門外,挨個兒翻包袱對文書,一個烏紗帽上綉著三道淺緣線的六品武產正對著含釧的文書冊子,「賀含釧,山東青州壽人士,乾佑十年宮,年十四,膳房熱菜局甲字型大小二等使」唸了念,讓含釧將自己的包袱開啟,挑著看了一下,見著一套儲存完好的單羅綉石榴花褙子,小小的,像是四五歲的小姑孃的裳,挑起來問,「這是啥?主子賞給你的小裳?」
含釧低著頭,「爺說笑了,是奴穿進宮的裳。」翻出袖口指給武看,「您看,袖口綉著『賀』字」又翻出襟口子,「這兒綉著『含釧』兩個字,連起來便是奴的名字。」
武點點頭。
有些宮人宮得早,便將早年間自個兒宮時的東西都留著,也是個念想。
隻是這褙子做工細、用料考究,不像是窮苦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武翻了翻含釧宮時的文書,記著是從山東青州壽道選的良家子,將送進宮領賞錢畫押的人寫的是「叔叔」,後麵落款的名字已經老舊泛黃了,瞧不清楚的字樣。武點點頭,沒在追究下去,照程式問下去,「出宮後,可是回山東青州?」
含釧搖搖頭,「回爺,家鄉已無親眷宗族,務府發了文書去山東,無人回應,便將奴的戶籍就近落在了京裡。」
這也是白爺爺打點上下的結果。
是符合規矩的。
若是原籍無人回應,為保護放歸的宮兒,便就近落戶,否則單單孤零零一個子千裡回鄉,若是中途出了岔子,豈不是好事變壞事?
武「嗯」一聲,再問,「可有人前來接應?」
含釧抿著笑了笑,扯著左臉的傷口有點疼,手指了指不遠,「有的有的!是膳房掌勺大師傅白鬥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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