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嬪惴惴不安地走著, 見周圍宮墻陌生, 不害怕地問：“公公，怎的還沒有到？太后老人家在哪里？”

前邊走著的太監沒搭理。

魏嬪在這幽靜里骨悚然, 停了腳步, 裝作肚子痛, 鬧著要回去。

帶路的太監沒見過，面生還臉。這太監回頭看著, 聲說：“馬上就到了, 架著魏嬪娘娘走，千萬不能讓娘娘摔著了。”

兩側的太監立刻架著魏嬪, 魏嬪掙扎起來, 揚聲要喊, 卻被堵住了。太監們手腳麻利地把扛起來，迅速向前走。

荒院里有口井，底下還余著些水。

太監探頭看了看，說：“就這兒吧, 送娘娘進去。”

魏嬪力掙扎, 養的指甲撓破了領頭太監的手臂。發髻凌, 著井沿搖頭嗚咽。

太監了漂亮的手，憐惜地人搬起石頭。

只聽“撲通”一聲，驚飛了朱墻枝頭的鳥。

* * *

咸德帝躺在馬車里，李建恒跪在一旁端著藥碗。

咸德帝氣若游，連咳都咳不起來了。他沖李建恒招手，李建恒趕忙擱下藥碗, 膝行過去，說：“皇兄，皇兄覺好些了？”

咸德帝搭著李建恒的手背，費力地說：“建恒。”

“臣弟在。”李建恒又哭起來，他說，“臣弟在這里。”

“先帝晚年，人掣肘。彼時的東宮太子乃是皇長兄，朕……”咸德帝看著他，“朕與你一樣，也是閑王。世事難料，最終這江山社稷，卻落到了朕這里。可朕繼位以來，備牽制。一舉一，猶如幕前傀儡。母后讓朕笑，朕便要笑，母后讓朕死，朕如今，便也該死了。”

李建恒泣不聲。

咸德帝說：“日后你便是這孤家寡人了。”

李建恒當即大哭，他握著咸德帝的手，求道：“皇兄！我怎麼當得了？我不過是這李氏江山下的一條蟲，我如何坐得起這巔峰之位？皇兄，我怕，我害怕啊。”

“你不要怕。”咸德帝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拽著李建恒的手，雙目圓睜，“你與朕不同……外戚已敗！花思謙死路一條，潘如貴也死路一條，你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太后便再無援助！從此大權歸落，你就是……就是這天下的共主！朕做不到的……你可以……朕……”

咸德帝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渾抖，他不肯松開李建恒，含著說。

“絕外戚，督朝臣。花家敗了，還有……還有別的……你要切記，帝王權榻，絕不允許他人酣睡！今日……救你的……明日……也能殺你！兵權如猛虎……蕭……”

咸德帝嘔出鮮，李建恒驚慌失措。

“……絕不能……”咸德帝著息，握得李建恒生疼，“絕不能放……放阿……阿野……”

絕不能放蕭馳野回離北！

紈绔也好，奇才也罷。他在，蕭家才是條狗。外戚敗了，邊陲難道就不會擁兵自重？沒了花家，誰還能牽制蕭家！蕭馳野既然有如此心，可以整整五年忍而不發，默不作聲地把軍化腐朽為神奇，那再給他五年，讓他回了離北……豈不了心腹大患！

李建恒癡癡地說：“皇兄……這怎麼能行……皇兄……”

“削藩減兵。”咸德帝微弱地說，“……必要之時……殺……殺……”

殺了他。

李建恒見他閉眸，頓時號啕起來。咸德帝死前也沒松開手，那眉間的憤恨、郁始終不散。

他繼位九年，沒有在太后前做過一次決定。他的吃穿用度，侍寢人選，全部都由太后說了算。他這輩子最瘋狂的舉措便是暗通啟東，拉攏奚固安，在獵場為李建恒鋪出了一條看似平坦的帝王路。

返程的長隊停下，跟著哭聲震天。大臣們烏地跪下去，海良宜帶頭垂淚哽咽，喊了一聲“皇上”，便是咸德帝最后的尊榮。

闃都喪鐘長鳴，舉國痛哭。

* * *

花太后坐在榻上，喂著咸德帝的鸚鵡。

這鸚鵡聽著鐘聲，喊道：“建云！建云！建云回來啦！”

花太后耳畔的東珠微晃，頷首說：“建云回來了。”

鸚鵡接著喊：“母后！母后！”

花太后磕著木勺，一不。斜影里的白發已經遮掩不住，眼角的細紋像是貴瓷上的裂痕。

鸚鵡又喊了幾聲，忽然一頭栽倒在籠子里，再也不了。

花太后擱了木勺，靜坐到鐘聲停息，才說：“魏嬪呢？怎麼這般久還沒有來。”

* * *

回了闃都，因著咸德帝，蕭馳野忙得腳不沾地。他跟著百跪了幾日，等到真的能躺下時，已經疲力盡了。

但是疲力盡也要洗澡，蕭馳野時，見肩臂上的傷已經結疤了。他套上新袍出來問晨：“那人呢？”

晨這次知道是誰，說：“錦衛重整，他這幾日要重新編，家也沒怎麼回。”

“我問……”蕭馳野說，“紀雷呢，你答的誰啊？”

晨略微靦腆地抓了抓頭，說：“紀雷啊，關押起來了。新帝登基之后便該問斬了。總督，這人不還是你押進去的嗎？”

蕭馳野搭著外衫，一本正經地說：“我忘了。”

* * *

沈澤川與葛青青還有小吳在面攤上用面，吃到一半，小吳忽然直了眼睛。

沈澤川回首，見蕭馳野給老板拋了銀子，掀袍坐在他邊上，說：“兩碗面。”

小吳“呼嚕呼嚕”地把面完，捧著碗挪開屁，鵪鶉似的去了另一個桌子，葛青青也在蕭馳野的目里帶著碗去了。

沈澤川挑著面，說：“我吃飽了。”

“吃完。”蕭馳野了雙筷子，對著沈澤川夾了夾，“見著我怕了？這麼著急跑。”

“怕啊。”沈澤川慢吞吞地吃了最后一口，“任誰被……摁一次也該怕。”

“那日護駕的時候，你跑得也快。”蕭馳野的面來了，他倒了醋，“這麼好的升機會，你怎麼跑了？”

“我又沒護駕，”沈澤川吹了吹，喝了湯，“去湊什麼熱鬧。”

蕭馳野開始吃面，快吃完的時候，才冷不丁地說：“回頭想想，那夜你跟在我后邊蹲了很久吧。選誰好呢，不如見機行事。奚固安若拿下了闃都，你就給我一刀。奚固安若是沒有拿下闃都，你就拉我一把。瞅準了時機，就是要等我摔那麼一次，你才肯手。”

“那你命好，”沈澤川側頭一笑，“活著呢。”

蕭馳野說：“我的箭不會也是你的吧？我若是不險境，怎麼能顯得你這份恩重要。”

“我都大恩不求回報了，”沈澤川說，“你怎麼還想著我在算計你？”

“不求回報才有問題。”蕭馳野似是沒吃飽，他擱了筷，說，“你那日不敢出現在楚王面前，是怕紀雷，還是怕花思謙喊出什麼？”

沈澤川把自己的銅錢碼得整整齊齊，然后靠近蕭馳野，耳語道：“不對，我是怕你。”

蕭馳野說：“怕我？”

“啊。”

周遭的人聲都仿佛遠在天邊，蕭馳野耳朵里只剩這句呵著熱氣的“”。他因著這句話，才發現今日的沈澤川穿著束領，那脖頸半圍著，不給他再肆意看的機會。

他神幾變，看向沈澤川，出兩個字：“放心。”

“二公子也到了年紀，”沈澤川直回，“該娶妻了。”

“你二公子玩的花樣比你多。”蕭馳野見他想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是不許人站起，說，“每次話沒講完就要走，不合規矩。”

“不就上手，”沈澤川說，“又是什麼規矩？”

蕭馳野松開手，說：“這誼我還你。”

“大爺就算還了。”沈澤川說道。

“但是東西得還我。”蕭馳野說，“你也不想我追在后邊要扳指吧？”

沈澤川二話不說，把骨扳指拋給他了。

蕭馳野接了，狐疑道：“這是什麼謀詭計？說還就還。”

“本分人辦事，”沈澤川說，“就這麼爽快。”

話已至此，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蕭馳野看著沈澤川起，指尖撥著扳指，總覺得太輕易了。

“回家？”他在后邊問。

“明天差。”

“錦衛都重洗了，你哪門子差。”蕭馳野說，“冬天是個難關，你且保重。”

“我這樣的小魚小蝦是隨波逐流。”沈澤川轉回，“該保重的人，不是我。”

蕭馳野了指節，說：“順便向紀綱師父問個好。”

沈澤川已經踏出去的腳一頓，倏地盯向他。

蕭馳野戴好扳指，言語戲謔：“蘭舟啊，一道去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