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點了點頭，算是承了這個措辭，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僵一笑裡頭著實難以看出這個喜不自勝。還擡手給續了杯涼水。

兩人就這麼坐著，相顧言，委實尷尬，時，九一杯水喝得見底，手握住茶壺柄，做出一副要給自己添茶的尋常模樣，東華擡眼一撇，正瞧見茶杯不知怎麼歪了一歪，剛倒滿的一杯熱茶正正地灑在水白的襟上，烙出鍋大一個印兒。

他手指搭在石桌上，目不轉睛瞧著。

他原本只是興之所至，看坐在此一派懶散地瞅著十三天的日出瞅得津津有味，以爲這個位置會覺出什麼不同的風景，又聽請他坐，是以這麼坐了一坐。此時卻突然真正覺得有趣，想倒會演戲，或許以爲他也是來相親，又礙於他份，不能像前兩位那樣隨意地打發，所以自作聰明地使出這麼一招苦計來，不惜將自己潑溼了尋藉口遁走，那茶水潑在襟上還在冒煙，可見是滾的，難爲真是狠心下了一番本。

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他撐著腮，尋思下一步是不是遁走的打算，果然見三兩下拂了拂前的那個水印兒，意料之中地沒有拂得開，就有些爲難地、恭敬地、謙謹地、客氣疏離地又難掩喜悅地，同他請辭：“啊，一時不慎手，了儀容，且容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請教佛理道法。”

白蓮清香逐風而來，他擡起眼簾，遞過一隻碩大的瓷壺，慢悠悠地：“僅一杯茶算得什麼，用這個，方纔過我手時，已將水涼了，再往上倒一倒，才真正當得上了儀容。”

“……”

東華帝君閉世太晨宮太長久，年輕的神仙們沒什麼機緣領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輩的神仙們卻沒幾個敢忘了，帝君雖然一向話，可說出來的話同他手中的劍，鋒利程度幾乎沒兩樣的。

相傳魔族的主頑劣，在遠古史經上聽說東華的戰名，那一年勇闖九重天意找東華單挑。結果剛潛進太晨宮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隨侍抓獲。

那時東華正在不遠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年年輕氣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罵，意激將。

東華收了棋攤子路過，年囂得加厲害，嚷什麼聽說天族一向以講道德著稱，想不到今日一見卻是如此做派，東華若還有點道德良知便該站出來和自己一對一打一場，而不是由著手下人以多欺……

東華端著棋盒，走過去又退回來兩步，問地上的年：“你說，道……什麼？”

年咬著牙：“道德！”又重重強調：“我說道德！”

東華擡腳繼續往前走：“什麼東西，沒聽說過。”年一口氣沒出來，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九是三天後想起的這個典故，彼時正陪坐在慶雲殿中，看姑姑如何教養兒子。

慶雲殿中住的是白淺同夜華的心肝兒，人稱糯米糰子的小天孫阿離。

一明黃的小天孫就坐在孃親跟前，見著大人們坐椅子都能夠雙腳著地四平八穩，他卻只能懸在半空，卯足了勁兒想要把腳夠到地上，但個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著牙努力了半天連個腳尖也沒夠著，悻悻作罷，正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個小腦袋聽孃親訓話。

白淺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孃親聽聞你父君十來歲就會背《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還會背《勝思惟梵天所問經》，還會背《底喱三味耶不尊威怒王使者唸誦法》，卻怎麼把你慣得這樣，已經五百多歲了，連個《慧琳音義》也背不好，當然……背不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吧，但終歸你不能讓孃親和父君丟臉麼。”

糯米糰子很有道理地嘟著反駁：“阿離也不想的啊，可是阿離在智慧這一項上面，傳的是孃親而不是父君啊！”

九撲哧一口茶噴出來，白淺瞇著眼睛意味深長看向，一邊辛苦地憋笑一邊趕擺手解釋：“沒別的意思，近消化系統不太好，你們繼續，繼續。”

待白淺轉了目同糯米糰子算賬，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東華將魔族主氣暈的那則傳聞。端著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帶了一點笑意，垂頭瞧著上的白，笑意淡了淡，擡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髮兒。

人生的煩惱就如同這頭髮取之不盡，件件都去計較也不是的行事。漫邊際地回想，算起來時如水已過了兩千七百年，這其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記得，很多從前記得卻不怎麼願意主想起，一來二去記得的也變得不記得了。避世青丘的兩百多年算不上什麼清靜，但這兩百年裡倒是很難得再想起東華，來到九重天，卻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看東華的模樣，並未將認出來，真心地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同東華，應的是那句佛語，說不得。說不得，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今日是連宋君親手持的千花盛典後一日，按慣例，正是千花怒放爭奪花魁爲彩的一日。傳說西方梵境的幾位古佛也千里迢迢趕來赴會，帶來一些平日極難得一見的靈山的妙花，九重天一時萬人空巷，品階之上的神仙皆去捧場了。

九對花花草草一向不太熱衷，巧的是爲賀天族太子的大婚，下界的某座仙山特在幾日前呈上來幾位會唱戲的歌姬，此時正由迷谷領著，在第七天的承天臺排一出將軍佳人的摺子戲。

九提了包瓜子拎了只拖油瓶過第七天的天門去看戲。

拖油瓶白白，正是唯一的表弟，糯米糰子阿離。

第七天天門高高，濃蔭掩映後，只在千花盛典上了個面便退席的東華帝君正獨坐在妙華鏡前煮茶看。

妙華鏡是第七天的聖地之一，雖說是鏡，卻是一方瀑布，三千大千世界有十數億的凡世，倘若法力足夠，可在鏡中看到十數億凡世中任何一世的迭興衰。

因瀑布的靈氣太盛，一般的神仙沒幾個得住，就連幾位真皇待久了也要頭暈，是以多年來，將此地做休憩讀釣魚用的，只東華一個。

九領著糯米糰子一路走過七天門，囑咐糰子：“靠過來些，別太接近妙華鏡那邊，當心被靈氣灼傷。”

糯米糰子一邊聽話地挪過來一點，一邊氣呼呼地踢著小石頭抱怨：“父君壞了，我明明記得昨晚是睡在孃親的長升殿的，可今早醒來卻是在我的慶雲殿，父君騙我說我是夢遊自己走回去的。”攤開雙手做出奈的樣子：“明明是他想獨佔孃親才趁我睡著把我抱回去的，他居然連他自己的親兒子都欺騙，真是不擇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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