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西北就像是一個灼熱的大熔爐似的，烘烤著萬。

這種炎熱的天氣分外難熬，仿佛時間都被放慢了似的。

西北大營的中央大帳中卻是氣溫適宜，宛如春日般舒適。

秦曜滋滋地喝著冰鎮葡萄酒，元寶稟道：“世子爺，永定侯沒選靈車，最后是躲在糞車里出城的，出城后，他吐得稀里嘩啦的，簡直快吐黃疸水了。”

“可惜了。”秦曜笑瞇瞇地把玩著手里的夜杯，杯中還有一半的暗紅酒，“這麼好的葡萄酒。”

他的這句“可惜”似是一語雙關。

燭過暗紅的葡萄酒在秦曜的臉上投下了一片詭異的影。

元寶默默地為楚令霄掬了把同淚，誰讓他偏偏得罪了這兩位祖宗呢！

“九嫂說了，九哥你現在不能喝酒，你要聽九嫂的話。”秦曜戲謔地說道。

顧玦隨意地把玩著一個小巧的夜杯，覺得這通明的小杯子倒是致，那小丫頭應該會喜歡吧。

“來日方長。”顧玦微微一笑。

秦曜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上次顧玦離開西北時對他說的那句話：“我時日無多了。”

那一次，顧玦還一副無懼生死死的樣子，這才短短一個多月，他上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多了一生機，不再像之前恍如一潭死水似的。

他這位九嫂果然不一般！

秦曜不由笑了，笑容愉悅，仰首把夜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也同樣意味深長地說道：“是啊，來日方長。”

現在才剛剛開始而已。

他們與皇帝的這局棋才剛剛開始呢！

秦曜角翹得更高，問道：“九哥，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下午就走。”顧玦道。

秦曜：“……”

秦曜覺得他的心都開始冒酸泡泡了。

九哥果然是為了九嫂過來的。

切，虧他還以為有一半是來看自己的呢！

顧玦又道：“你抓時間，拿下風彌國。”

“放心吧！”秦曜自信滿滿地拍拍膛，“我辦事，九哥你盡管放心。”

秦曜當然知道這件事的重要。

今上顧瑯多疑又無能，南王府掌管西北的兵權已有幾代，今上早就想要削藩了。

這次今上遲遲不肯讓他繼任南王爵位，多也存著這個念頭，想找他的錯借題發揮。

他需要有更多的籌碼，讓今上不敢西北，不敢南王府。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伴著走時發出的盔甲撞擊聲。

跟著是門口守兵行禮的聲音：“參見王副將。”

顧玦起，暫時躲到了屏風后，守兵先進來通報，隨后，一個大胡子的中年將士就大步流星地進了大帳，行匆匆。

元寶盡職地給秦曜的杯子里添了葡萄酒。

“世子爺，”王副將抱拳稟道，“朝廷派來的欽差，就是那個永定侯不告而別了。”

秦曜晃了晃酒杯，酒在杯中漾著，酒香四溢。

秦曜挑了下劍眉，“怎麼會不告而別的，他不是代皇帝來查父王的死因嗎？”

王副將眉頭皺，面目威儀，“末將也不知。”

“末將接到消息，有風彌國的探子在驛站一帶出現，之前帶兵去查，可不僅沒找到探子，發現永定侯也不知所蹤。”

秦曜若有所思地把玩著酒杯，“差事沒辦完，永定侯就不告而別……難道他來西北其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王副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是啊。王爺的死因早就徹查清楚，由他們西北軍將士聯名上書給皇帝為世子秦曜擔保，可就這樣，皇帝還是專程派了個所謂的欽差來。

那麼皇帝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一個猜測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王副將心中。

秦曜替他把話說了出來：“皇帝莫不是要削藩？”

“……”王副將的臉又凝重了一分，他也是這麼想的。

皇帝對南王府的忌憚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世子早已年，本來，皇帝早該放世子回西北，同意由二公子秦暄作為新的質子。

如果皇帝早循舊例的話，南王又何至于死在二公子的手里！

只差一點，他們西北軍就要背上了勾結敵國的滔天大罪！

想想這些事，王副將依舊是心底發寒，脖子后沁出一片冷汗。

元寶垂下了眼眸，暗暗地為自家世子爺的演技好。一個連面也沒過的“風彌國探子”就把楚令霄和王副將都給帶歪了，這招“一石二鳥”實在漂亮。

秦曜又道：“招穆老將軍、李老將軍來見本世子，就說有要事相商。”

王副將立刻應命，先退了出去。

秦曜對著屏風后的顧玦道：“九哥，我去去就回，你可別自己溜了。”

秦曜和元寶也出去了，去了隔壁的帳子議事，只留顧玦一人在營帳中。

他從屏風后走出，走到了大案邊，也往自己手里的那個夜杯里倒了些葡萄酒，放在燭邊隨意地把玩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在鑒酒還是在賞杯。

他勾一笑，難得來一趟總得給小丫頭帶些禮回去。

秦曜說得沒錯，這確實是好酒，不是烈酒，正適合姑娘家喝。

八月下旬，外面已經沒了蟬鳴，帳子里寂靜異常。

偶爾有貓聲時近時遠地從帳子外傳來。

進八月底，由夏秋，但是天氣依舊炎熱，秋老虎厲害得很。

貓兒調整了作息了，白天的宸王府也可以時常看到一只四爪皆白的小黑貓四游，聲活潑。

“喵嗚！”

“喵！”

“喵嗷！”

任小黑貓如何死纏爛打，楚千塵依舊不如山。

小黑貓也是個不死心的主，纏了楚千塵七八天，還是每天都要來鬧上一鬧。

一早，它又來了，喵喵地了好幾聲。

楚千塵垂眸看著置于白紗布上幾段羊腸線。

過去這七八天里，已經反復用羊腸試了好多次了，眼前這幾段羊腸線也不是最初的那五段羊腸所制。

暫時來看，用薄薄的腸鞣制、干燥后所制的羊腸線最像樣。

楚千塵拿起其中一羊腸線，輕輕地扯了扯。

羊腸線表面，線，拉力明顯比桑皮線、絹線要強，且細均勻。

楚千塵覺得它備一些合線所需要的優點。

不過，從來沒在醫書上見過羊腸線，又沒前人用過，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能不能用。

得找個機會試試。

楚千塵一邊想，一邊把鞣制好的羊腸線先收在了一個匣子里，然后就從藥房出去了。

小黑貓還跟在邊，糯糯地著，可又黏人。

楚千塵拿它沒轍，只能俯把它抱了起來，走到了東次間。

琥珀步履輕快地進來稟道：“王妃，涼茶和冰都發放下去了。”

楚千塵應了一聲，抱著小黑貓在羅漢床上坐下了。

這些天來，雖然忙著研究羊腸線，但每天還會拿出幾個時辰來學習中饋。

當不知道能做什麼的時候，就會去回想在楚家時，沈氏在夏秋會做什麼。

宸王府長年沒人，冰窖里，也沒有囤足夠的冰，楚千塵干脆吩咐隋大管事多撥點銀子讓人去采買了一些冰，又順便買了些藥材熬制涼茶，一起發放下去。

上次在朱繡坊定制的秋基本上都制好了。

今天，琥珀和跟在后的小丫鬟全都穿上了簇新的秋裝，腰上系著串著圓珠子的绦帶，這绦帶是每個丫鬟都有的，只是不同等級的丫鬟配的绦帶也略有不同。

琥珀是大丫鬟，系的绦帶上串了珊瑚珠子了。

小姑娘們當然喜歡新裳與新首飾，全都樂壞了，一個個全都走路有風，容煥發。

楚千塵自然能到院子里的這種氣氛，默默地又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之前確實輕忽了，幸好娘提醒了自己。

楚千塵對于朱繡坊的手藝還頗為滿意，又道：“琥珀，下次定冬裝的時候，讓朱繡坊那邊先把四季的裳都畫好圖，統一一下款式和吧。”

琥珀連忙應了。

朱繡坊那邊也在打探口風，想知道王妃滿不滿意，這下老板娘也該放心了。可以讓朱繡坊早些開始畫樣子，免得下個月又手忙腳的，這闔府上下的人全都算起來，四季的裳數量可不。

琥珀想了想，又問：“那王爺……”

顧玦的裳務府那邊是有定例的，不過顧玦不喜歡那些繁瑣的，平日里多穿寬松簡便的道袍，琥珀每每想到連王爺的裳都是外頭買的，就覺得一言難盡。

楚千塵看著膝頭慵懶的小黑貓，王爺肯定不喜歡生人給他量。還是給他量好了，把尺寸拿給朱繡坊吧……

話到邊，又改了主意：“我來吧。”

琥珀：“……”

琥珀看著楚千塵，一時不確定這句“我來吧”到底是什麼意思？王妃是要給王爺量，還是，給王爺親手制呢？

想著王妃這些天寫的那十幾張“九”字，琥珀心里突然有了答案：王妃是要給王爺親手做裳呢。

楚千塵彎起了角，落在長翹的眼睫上，似有點在跳躍著。

嗯，王爺現在不在，正好先練練手。

楚千塵正在心里琢磨著，江沅步履無聲地進來了，稟道：“王妃，楚大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