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原本著黑貓的手停了下來，櫻微抿，垂眸與抬眼的貓兒四目相對。

楚云逸通過國子監的考試后，就被帶去了軍營，顧玦答應了讓他在軍營里待一個月，現在已經到一個月了。

昨天，云展就來稟過，說楚云逸已經回了侯府。

“讓他進來吧。”楚千塵道。

關于楚千塵真正的世，丫鬟們也就琥珀與江沅知道而已。

無論楚千塵的親娘是誰，楚云逸都是弟弟。

琥珀眼神復雜地看了楚千塵一眼，親自出去迎楚云逸。

楚云逸穿著一件靛藍的直裰，腰上圍著黑繡云紋錦帶，梳了一個簡單的馬尾。

十二歲的年形頎長，已經與普通的年男子一般高了，可又帶著年獨有的青與傲氣。

短短一個月不見，楚云逸和一個月前又有些不一樣了。

他黑了，也瘦了，站姿拔如旗桿，像是一個頭小子被磨去了些許棱角，又似是一把原本未開刃的劍在反復的研磨中漸漸有了劍鋒。

只是一個對視，楚千塵就從他的眼神中看了出來，他知道了。

果然——

“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楚云逸的第一句話就這麼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的聲音干得仿佛被砂礫磨過似的。

楚千塵看著距離不足一丈遠的年。他既然回過侯府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給長輩請安，所以他至也知道了姜姨娘罰的事。

楚千塵點頭應了：“是。”

楚云逸的子眼可見地微微了，瞳孔猛。

楚云逸昨晚回了侯府后，先去給太夫人請了安，本來要再去探姜姨娘的，可是太夫人卻讓他不用去了。

在他的再三詢問下，太夫人這才吞吞吐吐地說了楚千塵與楚千凰十四年前被調包的事，沈氏和穆國公府要追究這件事，把姜姨娘送去當浣了，要借此磋磨。

楚云逸當時就懵了，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天地顛倒了過來。

昨晚，他輾轉反側，一晚上幾乎都沒闔眼，今天一早他就忍不住跑來了宸王府，找楚千塵求證這件事。

現在楚千塵應了，這件事毋庸置疑了。

楚云逸的腦子里混如麻，本就沒法冷靜地思考，耳邊又回響起了太夫人唏噓的聲音：

“哎，你二姐姐也是……你姨娘好歹養了十幾年，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卻半點不年這十幾年的母之，也沒給你姨娘說半句好話。”

楚云逸覺得呼吸艱難，四肢發寒，回想著過去這十幾年的種種，像是有數以萬計的針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口。

他覺自己就像是那風雨飄搖的海面上的一葉孤舟，正于一片風暴的中央，隨時都會遭遇滅頂之災。

“……”他的微，想說什麼，但最后什麼也沒說出來。

楚云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楚千塵，那雙漆黑的瞳仁中，翻著異常強烈復雜的緒。

有震驚，有悲痛，有失，有絕，有慚愧……

突然間，他轉過了，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就直接朝外面跑了出去。

“逸哥兒。”楚千塵下意識地想要起去追楚云逸，可膝頭沉甸甸的，這才想起自己的膝頭還趴著一只小貓。

終究沒起來，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楚云逸掀開簾子跑出了東次間。

那道繡著芙蓉花的門簾在半空中微微搖晃著，倒映在楚千塵的瞳孔中。

“……”琥珀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楚千塵，眼神中多有些擔憂。

“江沅，找人暗中跟著他，若是沒什麼大事，就不用管他了。”楚千塵吩咐江沅道。

的意思是，只要楚云逸沒沖地去惹是生非的話，就不必管他了。

“是，王妃。”江沅領命退下。

楚千塵又起了膝頭的小黑貓，目從門簾上收回，看向了一扇半開的窗戶。

窗戶外，秋初綻，姹紫嫣紅的花隨風搖曳著。

楚千塵低語道：“有些事，總得自己想通。”

這句話楚千塵不僅是在說楚云逸，也同時是在說自己。

只要想通了，自然就不會再為那些事傷。

“喵嗚！”

小黑貓聲氣地了一聲，似乎在附和楚千塵似的。

楚云逸自然是聽不到楚千塵的聲音了。

他的風暴越來越激烈，像是要由而外地將他撕裂似的。

他憑著一意氣往前沖著，甚至連馬都忘了騎，就這麼一口氣沖出了宸王府。

他不停地往前奔跑著，漫無目的，就是想要發泄自己的力。

等跑得氣吁吁，他才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地著氣，額角汗涔涔的，顯得有些狼狽。

但是，楚云逸全然不在意。

到現在，他的腦子里還是一片混，一時想楚千塵，一時想楚千凰，一時想楚令霄，一時又想姜姨娘。

他心中有沖想去找姜姨娘，但又不知道該跟說什麼……

他不想回府，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

這時，一個小二甩著抹布從旁邊的酒樓中走了出來，笑呵呵地招呼楚云逸道：“這位公子，要不要到小店喝一杯？”

楚云逸平日里很喝酒的，本想走開，可聞到酒樓里傳出的酒香，又改變了主意，想到了一句話：一醉解千愁。

楚云逸就跟著那個小二進去了，了一壺酒和幾個下酒菜。

當辛辣的酒時，楚云逸差點沒嗆到，五微微扭曲，但終究還是強忍著把口中的酒全都咽了下去。

他喝過酒，只不過從前喝的都不是烈酒，也最多淺酌幾杯，這還是他第一次喝這種名為燒刀子的烈酒。

還真是酒如其名，辣得像刀子在腹中揮舞似的。

楚云逸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燒刀子的辛辣味讓他開始冷靜了下來。

他意識到他做錯了。

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應該直面才對，剛才他面對楚千塵時怎麼就慌了神，就這麼“落荒而逃”了呢？！

此刻再回想方才在宸王府的一幕幕，楚云逸的表越來越古復雜，恨不得重重地捶打自己一下。

他錯了，他不該跑了的。

他方才這一跑，楚千塵會不會對他產生什麼誤會？

會不會胡思想，覺得他跟祖母一樣責怪……或者，以為他因為不是他的胞姐，就再不理了？

楚云逸又開始慌了，下意識地去拿酒杯，可想到方才那辛辣的口，又把酒杯放下了。

他轉而執起了筷箸，夾了顆椒鹽花生米吃。

昨晚太夫人說了不，但是楚云逸沒全信。

他都十二歲了，不再是三歲小兒了，在是非對錯上，他會有自己的判斷。

不管祖母怎麼在他面前說父親和姨娘可憐，斥嫡母過分，抱怨楚千塵是個養不的白眼狼，但是楚云逸自己知道，整件事中最無辜的害者就是楚千塵了。

楚千塵什麼也沒做錯。

楚云逸閉了閉眼，對于祖母、父親和姜姨娘失到了極點。

他知道他的親生父親真的做得出這麼卑劣的事，一個不惜讓兒暴斃以躲避皇帝賜婚的父親又有什麼做不出的呢！

在父親的眼里，本就沒有骨親，所以他才會這麼對待楚千塵……

可自己又做了什麼呢？！

想著，楚云逸更懊惱了，再一次后悔他方才居然就這麼跑了。

看在宸王府的下人們眼里，會不會覺得他以后不會給楚千塵撐腰了？！他們會不會欺負？

楚云逸很想回宸王府找楚千塵，告訴，無論父親和姨娘做了什麼，他還是的親弟弟。

可他又不知道回去該怎麼面對。

他還能對說什麼呢？！

是替父親道歉，還是替姜姨娘道歉呢？

楚千塵這些年的遭遇也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道歉可以化解的。

楚云逸神恍然地坐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

酒樓中的客人進進出出，可他渾然不覺。

直到一個輕快耳的男音喚道：“楚兄，真是巧了。”

楚云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聞聲看去。

兩個華服年一前一后地沿著樓梯從酒樓的二樓下來了，一個著青，一個著緋袍，二人臉上皆是掛著熱絡的笑。

“史兄，易兄。”楚云逸對著來人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著青的史公子也不見外，笑呵呵地在楚云逸邊坐下了，“楚兄，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

他的目在楚云逸手邊的那個酒壺掃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敬你一杯。”他一口氣就把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楚云逸當然不會跟他們說家里的這些糟心事，只是道：“我心不好。”

見對方喝了，楚云逸就把自己的酒杯添滿，著頭皮也把杯中的酒水給喝完了。

史公子與易公子彼此換了一個眼神，那著緋袍的易公子拍了拍楚云逸的肩膀道：“在這里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走，我們帶你去個‘好’地方。”

“是啊，保管你喜歡。”史公子與他一唱一搭地勸道。

楚云逸心正煩，哪里都不想去，甩甩手道：“你們去吧。”

易公子也坐了下來，“你心不好，那我們陪你喝幾杯好了。”

易公子親自給楚云逸與史公子全都斟了酒。

話說到這份上，楚云逸只能跟他們又喝了兩杯燒刀子，喝著喝著，他就覺得渾發熱，耳也是熱烘烘的。

史公子笑瞇瞇地贊道：“楚兄，你真是好酒量！”

“這里酒還是差了點，干脆你還是跟我們走吧，一醉解千愁，我們帶你喝好酒去。”

楚云逸的腦子暈乎乎的，他也覺得這燒刀子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就隨口附和了一句：“這酒是不怎麼樣。”

他這麼一說，史公子與易公子就起了，兩人一人鉗住楚云逸的一臂，半拖半拽地把人往酒樓外拖去。

“走走走，晚了，沒準就沒空位了。”

“楚兄，要是你不喜歡那里的酒，最多就走人唄。”

“……”

往桌面上丟了個銀錁子，他們就拉著楚云逸離開了酒樓，一輛馬車就停在大門口，三人上了馬車。馬車載著他們穿過四五條街，來到了城東的一棟小紅樓前。

大門上方掛著一個匾額，赫然龍飛舞地寫著“十四樓”三個大字。

楚云逸的第一覺就是這三個字寫得不錯，筆走游龍，筆力虬勁，似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也是酒樓嗎？

他看得專注，全然沒注意到后又多了另一輛華麗的黑漆平頂馬車，走下一個藍袍男子。

“楚兄。”

后方傳來了易公子的聲音，楚云逸下意識地轉，與后的藍袍男子恰好撞了個滿懷。

楚云逸喝了好幾杯燒刀子，酒正在揮發，他本就幾分醉意，被這麼一撞，踉蹌地退了兩步。

“楚兄，小心。”史公子趕上前扶了楚云逸一把。

楚云逸正想跟那藍袍男子道歉，就聽一個不屑的男音斥道：“你走路沒長眼睛嗎？”

那輛黑漆平頂馬車中，又下來一個十五六歲、著暗紅云紋直裰的年公子，他相貌俊，可渾上下著一驕矜的傲氣，目敵意地瞪著楚云逸。

“算了，阿思，小事一樁而已。”藍袍男子開口道。

他看著三十幾歲，鷹鉤鼻，薄，相貌俊逸，穿了一襲寶藍仙鶴紋刻直裰，以白玉簪束發，一手拿著一把畫著風水畫的折扇，神愜意，只是站在那里，就著雍容高貴的氣度，一看就是上位者。

那個阿思的年公子快步走到了藍袍男子側，他看了藍袍男子一眼，冷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楚云逸對著藍袍男子拱了拱手，“是我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