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驀地停下了腳步，從抱琴手里接過油紙傘，撐著傘慢慢地轉過了。

大紅油紙傘在凜凜風雪中轉了一圈，仿佛一朵迎著風雪怒放的紅梅似的。

前方，門房恭敬的行禮：“王爺。”

楚千凰笑盈盈地朝那馬上的靖郡王看去，又轉了轉手里的油紙傘。

靖郡王這個人年時也是京中有名的紈绔子弟，繼承爵位后，行事不再像從前那麼胡鬧，但子依舊有些輕浮跳，不夠穩重。

他頗有幾分孟嘗君好客喜士的作風，在京中素結朋友，婚后與和沈菀夫妻恩，沒有寵，他上唯一一的就是獨顧之。

顧之所謂失神癥，楚千凰也知道一些，約莫可以猜出，顧之的病要是在現代的話，應該是同時患有自閉癥和躁狂癥。

有的小孩是天生的自閉癥，而顧之是因為后天了刺激。從顧之還能與人通來看，的病癥其實不算重。

如果是在現代，顧之的病肯定早就控制住了，可是在這個沒有西醫的古代，沈菀只能寄托于玄凈道長之流。

這是這個時代的局限，也同時了的機會。

楚千凰的視線凝固在靖郡王的背影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角門。

眸悠悠，似乎穿了時，沉靜淡然。

從八月時就開始給顧之送了浸泡過鎮定劑的“符紙”，謀劃這一切的時候只是當作一條退路。

并不想拿顧之怎麼樣，也不想傷害，鎮定劑本來就對的病有幫助的。

這幾個月，顧之的癥狀得到了緩解，病穩定了下來。

是希顧之好的，但是楚千塵不肯放過，讓失了公主伴讀的位置。

想起賞花宴時發生的一幕幕，楚千凰至今覺得面頰生疼。

那疼痛深深地銘刻在了記憶中，至今午夜夢回時，還會不時夢到那一幕，一遍遍地提醒著，如果無所作為，如果不能去南昊，以后的下場只會更慘。

已經十四歲了，再過九個月，等及笄，沈芷作為嫡母就可以隨便招戶人家，遠遠地把發嫁出去，皆時，太夫人幫不了，楚云逸也幫不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

楚千凰的眼眸變得無比堅毅，最后看了郡門府的牌匾一眼，就毅然地轉過了。

對抱琴道：“我們回去吧。”

楚千凰沒有再停留，加快腳步朝著永定侯府的方向走去。

必須得盡快趕回侯府去。

相信，沈菀肯定會妥協的。

當沈菀發現顧之的病越來越重的時候，沒得選擇，也沒有退路，只能妥協。

靖郡王最重要的就是妻了，他會去想辦法的。

往三公主的送嫁隊伍里再加上一個人，也沒有那麼難，端看他們愿不愿意想辦法而已。

“吱呀！”

后方傳來了關門的聲音，郡王府的角門又關閉了。

進了門的靖郡王來到儀門就翻下了馬，心急如焚地往正院方向走去，三步并作兩步。

和沈菀不同，靖郡王等朝臣在宮里又多留了一個時辰，才被皇帝開恩放回來。

靖郡王心里掛念兒，不顧風雪，急匆匆地騎馬趕了回來，方才，他本就沒有注意到楚千凰。

等他來到正院的堂屋檐下時，氣息已然微。

守在堂屋的一個丫鬟急忙上前相迎，驚魂未定地稟道：“王爺，王妃在縣主那里，縣主今天燒得更厲害了，又是嘔吐，又搐的……”

“帶路！”

靖郡王一聲令下，丫鬟就帶著他去了正房的碧紗櫥，一路上，下人們來去匆匆，臉都不好看，七零八落地喊著王爺。

一進碧紗櫥，就覺到一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的氣味實在不太好聞，熏香味、藥味、酸臭味以及其他說不出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加之屋里點了炭火盆，又熱又悶。

容嬤嬤坐在榻邊把顧之抱在懷里，讓的背靠在上，一手扶住的頭，一手按住的肩。

娘拿著一個青花瓷碗，正躬給顧之喂著什麼水，偶爾有些些許自角溢出，大丫鬟用帕子給拭角。

沈菀背對著靖郡王站在前方，失魂落魄，那屹然不的樣子像是已經凝固。

靖郡王仿佛怕嚇到沈菀似的，把腳步放輕，走到了旁，一手攬住了纖細的肩膀，讓靠在他懷中。

沈菀滿臉都是眼淚，怔怔地看著靖郡王，止不住的淚如泉涌。

的眼睛又紅又腫，繃得的，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弦，再稍微一點力，就會崩斷，整個人臨近崩潰的邊緣。

靖郡王的心臟猛地一。

他的阿菀是個很好強的人，去歲，兒走丟的時候，沒哭，直到他們找回兒，直到把兒抱懷中的那一刻，才嚎啕大哭出來。

這還是他第二次看到哭這樣。

“阿菀，七娘……”

靖郡王想問顧之怎麼樣了，話才說了一半，卻被沈菀打斷了：“我們和離吧。”

往前走了兩步，避開了他的懷抱。

“……”靖郡王懵了，一頭霧水，不明白沈菀為什麼突然提出要和離。

碧紗櫥里的容嬤嬤幾人也聽到了，全都朝主子們了過來，也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瞬間，周圍靜得落針可聞，氣氛簡直比屋外這風雪天還要冷凝。

容嬤嬤的了，還是閉上了，娘最快收回視線，繼續給顧之喂著符水。

沈菀看著靖郡王的眼睛，如走珠的淚水又滾落下來，再次道：“和離吧。”

慘然一笑，向他出一個凄楚的笑容，聲音平和而堅定。

知沈菀如靖郡王慌了。

哪怕是當初鬧出了梅氏的事，沈菀也沒有跟他開口說過和離，雖然他心里知道如果當初兒沒有找回來的話，他們夫妻之間也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步。幸而兒找回了。

過去這一年多，靖郡王一直告訴自己他們一家人會好起來的，會守得云開見月明的……

沒想到妻子竟然和他提了和離。

靖郡王上前了兩步，而沈菀又后退了兩步。

的這個舉似乎刺激到了靖郡王。

靖郡王抬臂抱住了，雙臂如鐵鉗般桎梏住，地，牢牢地。

他沙啞著聲音對懷中的沈菀說道：“不和離，我們絕對不和離！”

他有點慌了神了，六神無主，又帶了幾分孩子氣。

沈菀垂著臉，沉默不語。

沒有再掙扎，眼簾一，眼眶中的淚水就持續地涌出，沿著面頰，浸了他的襟……

氣氛更抑了，容嬤嬤、大丫鬟和娘連大氣也不敢一下，目都去看榻上的顧之。

符水似乎開始在起效了，顧之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閉著眼……

窗外凜冽的寒風依舊呼嘯著，如野怒吼，似如長龍咆哮之聲。

這一夜，雪半夜就停了，可風不止。

次日一早，早朝重開，其他朝臣還來不及稟事，靖郡王顧錦第一個從隊列中走出，在朝上上折，說自己才疏學淺，難當大任，不堪為郡王位，請旨辭爵卸職。

猶如一聲驚雷轟然在天際炸響，滿朝文武先是靜了一靜。

“……”

“……”

“……”

跟著，金鑾殿上瞬間嘩然。

靖郡王府是老牌的宗室了，其先祖是太祖的嫡子，就算已經歷經幾代，在大齊朝的宗室中，也是相當尊貴的，也正因為此，本該在這一代降爵的顧錦得了先帝的額外開恩，沒有將爵，依舊承郡王爵。

這一任的靖郡王顧錦在襲爵后雖無大功，但也無過，這十來年差事辦得平平穩穩，現在這才三十不到的人，正值力最好的壯年，卻突然當朝辭爵，總不免讓人浮現連篇，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或者不可言說的。

這下子，滿朝文武都把原本要說的正事給忘記了，一顆顆八卦之魂雄雄燃燒著。

相的宗室、勛貴與員三三兩兩地面面相看，不得不懷疑皇帝要削減宗室的爵位，所以，暗地里拿靖郡王開刀，靖郡王自己上朝請辭。

否則，靖郡王既沒有殺人，也沒放火，應該也沒強搶民、貪污賄什麼的，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爵位往外推呢！他又不是撞壞腦子了。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真相了。

殿的群臣得更厲害了，分了兩派。

那些個以科舉謀仕的朝臣們覺得如此甚好，在他們看，宗室勛貴就如同蛭一般在吸著大齊的，大部分人都德不配位。

而那些負爵位的宗室勛貴們的心則都提了起來。

他們都認為這個先例可不能開。

要是靖郡王先辭爵，那麼皇帝下一個就該對別的宗室開刀了吧？！

繼宗室之后，是不是就該到勛貴了？！

那些宗室都把目投向了宗令禮親王，對方也如他們所愿地站了出來。

“顧錦，你胡說什麼！”禮親王立刻表明了他的不贊同，對著靖郡王喝斥道，“爵位關乎重大，豈能兒戲！”

接著，禮親王又鄭重地對金鑾寶座上的皇帝說道：“此事非同小可，請皇上三思。”

禮親王其實只是想將此事先擱一擱，可是聽在群臣耳里，愈發覺得靖郡王辭爵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面沉如水

靖郡王等禮親王說完后，就再次對皇帝道：“皇上，臣已經深思慮過了，請皇上恩準臣辭爵。”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金鑾殿的每個角落，態度十分堅定。

在眾人灼灼的目中，他就這麼維持著作揖的姿態穩穩地站在金鑾殿中，仿佛那風雪中的巍峨高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撼他一一毫。

“……”

“……”

“……”

朝上再次靜了一靜。

坐在最高的皇帝俯視著下方眾人，就像是九重天上的天庭之高高在上地俯瞰眾生似的。

有人悄悄地抬頭去看皇帝，只見皇帝薄抿，臉上看不出喜怒。

皇帝久久都沒有說話，隨著殿沉寂的延續，任誰都能猜出皇帝的心絕對稱不上愉悅。

冬獵后的第一個早朝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開始了，眾人都有種風雨來的覺。

京城上方的天空中云堆砌，層層疊疊，仿佛隨時會有又一場風雪降臨。

于是，街道上行走的路人也不多，那些茶館酒樓的生意也有些慘淡，唯有那些賣炭火、柴火之類的鋪子門庭若市。

靖郡王還沒回府，而沈菀已經在一早就帶著兒顧之回了穆國公府。

這時還沒下朝，才辰時過半而已。

回娘家前沒派人提前遞口信，穆國公夫人見三突然回來了，有點驚訝。

三已經很久沒有回娘家了，穆國公夫人心里是知道的顧忌與苦衷，只有心疼，過去這幾個月也就不時派人給郡王府送些特產什麼的，也有寬兒的意思。

“阿菀，你……你怎麼這麼憔悴！”穆國公夫人見沈菀臉蠟黃又瘦了一大圈，心疼地拉著坐到邊，心一沉，覺得哪里不對。

這次冬獵，穆國公留守京城，沒有隨駕，因此穆國公夫人也沒去，到今天才又見到沈菀。

“我沒事。”沈菀反握住母親的手，啞聲道。

顧之是被娘抱進來的，的子裹在一件大大的斗篷里，也看不到的臉，所以起初穆國公夫人只以為天氣冷，外孫還睡著。

穆國公夫人對著娘招招手，道：“你們是昨天才回京的吧，七娘這一路舟車勞頓，是累了吧？讓我看看……”

等娘把小姑娘抱近了，穆國公夫人一看顧之紅的臉，就發現不對，連忙用手往額頭一，面變了。

“七娘在發燒！”穆國公夫人口道，一顆心急墜直下。

誰都知道顧之是沈菀的命子，在發燒的況下，這大冷天的，沈菀還不管不顧地把人抱回娘家來，肯定是郡王府里出了什麼大事了。

穆國公夫人想要再仔細問問，但沈菀已經主說道：“娘，您能不能先把大姐來？”昨晚顧之喝下符水后，就已經燒得沒那麼厲害了。

穆國公夫人怔了怔，連忙吩咐邊的管事嬤嬤道：“韓嬤嬤，你走一趟永定侯府去把阿芷請來。”

“是，太夫人。”韓嬤嬤領命走了。

還沒出西暖閣，就聽后方又傳來穆國公夫人吩咐大丫鬟的聲音：“半夏，你拿著國公府的帖子去請太醫……”

“娘，不要！”沈菀連忙打斷了穆國公夫人，面復雜。

韓嬤嬤出去了，自然也就沒聽到母倆后面還說了些什麼。

穆國公夫人心里疑云重重，地盯著沈菀，看著娘抱著顧之送到了沈菀的懷里，看著沈菀小心翼翼地抱著顧之，彷如抱著一個易碎的珍寶。

穆國公夫人也垂眸去看顧之，低聲音，擔憂地再問：“阿菀，七娘到底怎麼了？”

“你和婿出了什麼事？他惹你生氣了？”

然而，不管穆國公夫人怎麼問，沈菀都沒有說話，置若罔聞，的神有些游散。

穆國公夫人心里幽幽嘆氣，見狀，也不再問了。

沈菀抱著顧之，一手輕輕地捋了捋鬢角的碎發，閉眼昏睡的顧之櫻蠕，發出小小聲的。

看著兒和外孫，穆國公夫人有些坐立不安。

兒的狀態看著比去年那時候還糟糕，越是不說話，穆國公夫人越是覺得有什麼不知道的麻煩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