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玦在前院安排玄甲軍與王府的一些事宜，與此同時，楚千塵也沒閑著，此刻正在正院的藥房里準備為顧玦開刀的事。

手里拿著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絹紙，一邊看，一邊有條不紊地發下一道道指令：

“照這張方子去抓藥，熬著。”

“琥珀，去把羊腸線和刀備好，刀要用烈酒反復清洗。”

“還有陳芥菜鹵……”

“……”

明明楚千塵對這張清單上寫的那些東西與所有的步驟了如指掌，但還是忍不住又將之細細地看了一遍。

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太久太久了：

顧玦的治療方案是前世就開始琢磨的；

這一世，又花費了大半年之久來調理顧玦；

這張方子更是用了幾個月的時候反復修改的；

刀是據顧玦的意見，改進了幾次后打造出來；

羊腸線也是先后在楚令霄和烏訶迦樓上試驗過，楚令霄用的是第一版羊腸線，還有不缺陷，傷口愈合過程中出現過一些不良反應，后來楚令霄額頭的傷口好得很慢，一度潰爛過還留了疤，但給烏訶迦樓用第二版羊腸線時，就有明顯的改善了，合后的傷口沒出現什麼不適的癥狀。

楚千塵的目在絹紙上一字字、一行行地往下挪，似要把每個字都反復研磨似的。

的理智告訴，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

可是——

醫者不自醫。

這句話不僅僅是說，醫者難斷自的病癥，對邊親近的人也一樣，會猶豫，會惶恐，下手會不夠果斷，一個不好，就會貽誤病。

楚千塵抬眼，目悠悠地向了窗外的碧空，似乎穿過那茫茫的時看到了前世。

為了等這個時機，已經等了兩世了。

然而，現在臨到頭上，反而慌了。

遲遲沒有手，既有時機不好的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不敢。

即便方才楚千塵在怡安堂那麼自信地告訴殷太后，讓相信自己，讓別擔心，可自己心里知道，害怕，沒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心里反復地預想、推測著可能出現的狀況，反復地推敲著每個步驟。

經不了任何一丁點的失敗。

楚千塵收回了視線，又低頭去看手里的那張絹紙，眼睫驀地一，到后一熱源在了背上。

他的溫是那麼溫暖，他的氣息是那麼悉、干凈，將整個人籠在其中。

就算不回頭，楚千塵也知道后的人是誰。

“你不是釀了梨花白嗎，等開春，我們一起喝梨花白，賞滿樹梨花。”他的嗓音如同他的溫也是暖暖的，勾勒出一幅溫馨好的畫面。

楚千塵當然聽得出來，他是在委婉地告訴，他相信。

是啊，他一直是相信的。

他也一直是這樣純粹的一個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看似閑云野鶴，其實懷家國。

顧、九、遐。

這三個字一直是力量的源泉。

“好。”楚千塵應了，聲音的，“除了梨花白，我還釀了桃花酒，我們一起喝酒賞花。”

因為他的傷，他不能喝酒。

等他好了，他們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做很多他們還來不及做的事。

楚千塵的心定了。

等了兩世了，上天給了重生，就是為了救王爺。

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時機已經到了。

顧玦以長臂地鎖住的纖腰，凝視著掌大的小臉，五致，神恬靜。

當像此刻這般將眼簾半垂下時，那纖長濃的眼睫又卷又翹，好像一把小梳子似的。

顧玦心口火熱，將雙臂收得更了。

他有很多話想跟說，但是，理智每一次都跑出來告訴他，還不是時候。

是啊，還不是時候。

他的小姑娘還小，現在的他也不合適。

他，會好起來的！

屋外幾株梅樹“簌簌”地婆娑起舞，搖曳出一種歲月靜好的安寧與悠然。

“喵！喵嗚！”

直到突如其來的貓聲打破了這種靜謐的氛圍，方才似乎靜止了片刻的時間也開始重新流淌了起來。

兩人相視一笑，心忽然間就都變得輕松了起來，就像是溫暖的吹散了心中最后一霾，覺豁然開朗了。

楚千塵領著顧玦去了藥房隔壁的房間，這間房間是特意為了這一天而準備的。

房間不大，十分干凈，中間放著一張木榻、幾把圓凳以及幾張用來置的方桌，三面墻壁上的窗戶全都是明無瑕的琉璃窗，窗明幾凈，纖塵不染。

剛剛，丫鬟、婆子們又把這里重新打掃了一遍。

琥珀就站在了房間門口，對著楚千塵點點頭，意思是，全都準備好了。

楚千塵親自把剛熬好的兩碗湯藥端了過來，告訴顧玦先喝哪一碗，再喝另一碗。

顧玦是個當斷則斷的人，毫不遲疑地端起了第一個藥碗，仰首一口飲盡，第二碗也是如此，然后就躺在了榻上。

楚千塵坐在榻邊的凳子上，手給他探脈。

顧玦睜著眼，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須臾，就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楚千塵的手指沒有從他的脈搏上移開，又放置了片刻，才收了手。

與此同時，的眼神也變了，清亮，冷靜，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針。”

楚千塵一抬手，琥珀就先把打開的針包和燭臺挪到手邊，方便取用。

楚千塵從針包里出一金針，目落在顧玦敞開了襟的膛上。

他的肩膀寬闊，脖頸修長，肩膀下方是一對線條優的鎖骨，膛略顯清瘦，上面有一道早就愈合的舊疤，寸長。

除了數心腹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在這道疤痕下還藏著一片箭矢的碎片。

楚千塵開始下針，一針接著一針，作果決。

這些金針是為了止，也有麻醉的效果，雖然方才顧玦服下的湯藥中有一碗就是麻沸散，但是楚千塵總是不放心，所以額外多給他扎了三針。

下一步，琥珀就自覺地移開了珍包，把另一張放置著刀的桌子移了過來，這張桌子上有楚千塵特意打造的刀，也有剪刀、鑷子、刮刀等，全都是簇新，泛著冷冷的寒。

房間里只有他們三人，江沅守在門口待命。

如果沒有楚千塵的命令，誰也不許進去。

楚千塵拿起了第一把刀子，用刀刃對準了顧玦的膛……

這一瞬，旁邊的琥珀都不忍心看了。

不是第一次看到楚千塵拿刀尖對人，卻是第一次有此刻這種心，心口著一團沉甸甸的氣團，不過氣來。

琥珀微微側過臉，去看楚千塵，卻見的眼神是那麼堅定，那麼專注，很顯然，這一刻已經完全摒棄了多余的雜念。

執刀的手也那麼沉穩，舉重若輕。

鋒利的刀刃在他的皮上，皮隨之微微下陷，刀刃劃開了皮，那殷紅刺眼的鮮即刻從傷口中溢了出來……

此時此刻，整個院落都顯得特別的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說話聲，沒有風聲……安靜得仿佛時間都停止了。

外面，殷太后早就到了正院，但沒讓人去通稟，只是靜靜地等在堂屋里。

一手持佛珠串，慢慢地捻著紫檀木佛珠，里默念佛經，雍容莊重，同時在暗暗地祈求著上天神佛，祈求先帝在天之靈保佑他們的兒子能度過這一劫。

只要顧玦能平安無事，就是讓折壽十年，也心甘愿！

殷太后就這麼坐在那里，除了捻佛珠的手指外，一不。

王府里看似平靜，但其實已經戒嚴了起來，下人們全都不許外出，也不許在王府隨意走，巡邏的侍衛們也增加了一倍。

薛風演、莫沉、唐初等人依舊留在韶華廳里，皆是心緒復雜。

忐忑、惶惶、煩躁、焦慮等等的緒皆而有之。

有的人還坐得住，看著窗外似在發呆；有的人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茶；有的人焦慮地來回在廳堂走著。

他們唯一還能慶幸的是，王妃這個時間選得好，今年是大年初二，他們這些個孤家寡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留在王府不出門。

唯二不在這里的人一個是云展，云展年前就率玄甲軍出去實戰練了，另一個就是蘇慕白。

五城兵馬司就是過年期間，也就是流休沐，大部分人在過年期間也得當值，因此蘇慕白在離開韶華廳后，就出了門。

他興師眾地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人故意惹事，把潛伏在王府周圍那些喬裝打扮的錦衛們全都弄走了，雙方還打了一架，鬧得幾乎整條街上的人都跑來圍觀。

錦衛也不是那等敢于吃悶虧的人，朱雀大街上足足鬧了一個時辰，才消停。

夕落到了西邊的天際，天漸漸地暗了下來。

這個夜晚比前兩夜要安靜多了，了很多竹聲。

漆黑的夜幕中掛滿了星星，今夜銀月如彎鉤，漫天星辰星星點點，猶如那墨藍的錦緞。京城的街道上空的，只余下那萬家燈火與天上的繁星相輝映。

皇宮中，燈火通明，遠比京城的其他地方更明亮，尤其是養心殿。

夜雖已經來臨，但今夜的養心殿卻有外客。

皇帝與一個道人正在靜心室中，兩人都盤各自坐在一個團上。

倪公公接過了皇帝喝了一半的茶盅，再轉給一個小侍，跟著又仔細地給皇帝拭額角的汗珠了。

皇帝面紅，眸生異彩，揮揮手，示意倪公公退開一些，不咸不淡地說道：“道長的《道德經》講得別一格，朕聽著也是有所悟。”

皇帝在聽完玄凈講道后，就又服了一顆丹藥，此刻渾上下都熱乎乎的，說不出的舒暢。

這大冬天的，靜心室也只放了一個炭盆而已，可皇帝卻熱出了一汗。都說年輕人火氣好，不畏寒，皇帝想想自己年輕時，也未必有這樣的魄。

原本閉目的玄凈道長睜開了眼，眼中閃著莫測高深的芒，甩了一下手里那把銀白的拂塵，不卑不地道：“這是皇上與道法有緣，與貧道有緣。”

皇帝不置可否，在倪公公的攙扶下自團上起了，一邊走向前方一排明的琉璃窗，一邊又道：“道長，這《道德真經》已經講得七七八八，今晚道長不如給朕講講《南華真經》如何？”

現在才一更天而已，皇帝神正好，在服了丹藥后，甚至還有幾分，毫無睡意。

所謂《南華真經》，即《莊子》。

玄凈表面上不聲，其實有些頭疼。莊子信奉“無為”，認為君主“順自然而無容私焉”，強調君主要做到不夾雜君主個人的私心和見。

這些話可不能跟皇帝說，說了不就是找死嗎？

可是皇帝想聽《南華真經》，自己就必須講《南華真經》。

玄凈想了想，干脆撿一些能說的說，于是說起了《篇》的《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皇帝仰首著群星璀璨的夜空，負手而立，沒說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聽經，還是在想別的。

忽然，外面一陣狂風大作，庭院里的樹木在夜晚顯得有些猙獰，連夜空的繁星似乎都因為這陣妖風起了某些變化。

玄凈閉了閉眼，凝眸再看去時，發現夜空中某顆星辰明亮，可是象征帝星的紫微星卻黯淡了下去。

玄凈：“！！！”

玄凈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就忘了詞，室靜了下來。

倪公公瞪著玄凈，心道：這位道長未免膽子也太大了，皇帝讓他講道講經，那是天大的恩德，他居然還敢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