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子眼可見地微微抖了起來，他有心事，全能沒注意到玄凈睜開眼，瞅了他一眼，就又閉上了眼，一副事不關己、超然凡塵之外的架勢。

又是一陣寂靜蔓延，相比玄凈的從容，宋監副就沒那麼鎮定了，汗如雨下，戰戰兢兢。

直到皇帝抑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擺駕宸王府，朕要去給太后請安！”

皇帝轉過了，走到了靜心室門口時，驀地停下了腳步，又道：“玄凈，你隨朕走一趟，給朕仔細看看……”看看顧玦到底用了什麼邪來改命！

原本在原地恭送皇帝的玄凈連忙應聲，跟了上去，心里也默默地了一把冷汗。今天是他的機會！

宋監副松了口氣，慶幸皇帝沒上自己。

這個時間，宮門早就落鎖了。

可是皇帝想出門，又有誰敢攔著皇帝不讓出去，像倪公公他們是連勸都不敢勸一句，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安排龍輦以及隨行的錦衛與宮人。

哪怕皇帝是微服，是臨時出門，這支隊伍也有足足三十幾人，浩浩地朝宸王府去了。

皇帝出行自然是瞞不住旁人的耳目，更別說，夜晚的京城本來就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邏。

所以，當圣駕來到宸王府門口時，守在正院里的殷太后提前一盞茶功夫得了消息。

令殷太后驚訝的反而是皇帝的借口。

“給我請安？”殷太后勾出一個譏誚而冰冷的笑容，沒相信。

問題是，皇帝到底想干什麼？

住在壽寧宮的時候，這些年，皇帝每年來壽寧宮請安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過來，現在才剛出宮了，他倒是來表“孝順”了？

殷太后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何嬤嬤小聲道：“那邊還沒靜……”

“把人迎去怡安堂吧。”殷太后起道，隨手了自己的。

于是，一鑲貂寶藍錦袍的皇帝被王府長史程林華以及蔡嬤嬤領到了怡安堂。

皇帝一見殷太后，就是皺眉，若無其事地先作揖行禮：“母后。”

跟著，他就用一種興師問罪的口吻質問道：“母后，九皇弟呢？他接了母后出宮，怎麼就沒見服侍左右？”

皇帝本就因為顧玦抓著“不孝”拿自己而不太痛快，今夜他來王府，顧玦竟然沒來迎接圣駕，心里愈發惱怒。

皇帝這副怒容也許還能嚇唬嚇唬別人，可對于殷太后來說，本就不管用。

殷太后連眼角眉梢都沒一下，淡淡道：“難得這兩天沒宵，阿玦帶了他媳婦出去看花燈了，還沒回來。”

“我不喜鬧，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皇帝：“……”

皇帝一時語結，因為他是臨時來王府的，顧玦不在王府也是合合理的。

而他也不能怪顧玦不帶殷太后去看燈。

皇太后當然可以看花燈，但是要按著皇家的規矩走，太后參加的一般都是皇家燈會，打著與民同樂的旗號，比如每年的元宵燈會。

就沒有皇帝慫恿太后微服去看燈會的道理。

皇帝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打量著四周。

太后昨天才搬到宸王府來，可現在這里已經張羅得這麼齊全，很顯然，這一天，顧玦已經籌謀許久了。

皇帝莫名地想到了先帝，先帝在世時，就常在他跟前夸顧玦做事有章法……

何嬤嬤恭恭敬敬地給皇帝上了茶，目忍不住就朝皇帝后的玄凈瞟了一眼。

皇帝眼神鷙，燥熱的口發，他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打退堂鼓，又道：“母后，九皇弟是帶弟妹去了哪里看花燈……”

皇帝原本是想說，他去派人把顧玦與楚千塵回來，卻被殷太后不悅地打斷了：

“皇上，你不是說，你今天是來給哀家請安的嗎？怎麼一直問你九弟？”

殷太后四兩撥千斤地反問起皇帝來，就差說皇帝黃鼠狼給拜年，沒安好心了。

“……”皇帝再次語結。

他昨天才在宮里見過顧玦，所以不能說許久沒見顧玦想敘舊。

每每想到昨天他被指責給太后下藥的事，皇帝的心口就是一陣絞痛，似是被重反復地碾般，昨夜他幾乎徹夜難眠。

今天下午，錦衛又來報說，在宸王府前監視的人手被蘇慕白率人給清掃了。

當下，皇帝就懷疑顧玦此舉是在向自己示威，因為他已經接回了太后，這一次是他大獲全勝了。皇帝當然心里不痛快，責令錦衛明天再悄悄調一批新的人手盯著宸王府。

也是因為這兩天諸事不順，心煩意，皇帝才會在黃昏時宣了玄凈道長進宮給他來講道。

皇帝握了握拳，又放開，眼神晴不定地看著坐在炕上的殷太后。

在他看，殷太后十有八九是在撒謊，今天是大年初二，這滿京城哪里有什麼燈會好看，顧玦十有八九就在王府里……

他不來見自己，不過是在擺架子而已！

皇帝的火氣又開始蹭蹭蹭地往上冒，皮笑不笑地說道：“母后，朕難得來一趟九皇弟這里，莫不是朕想見他一面都不行？”

“怎麼會呢？”殷太后漫不經心地與皇帝打太極，“你九皇弟與九弟妹總不會看一夜花燈的，皇上在這里陪哀家說說話，等上一等又何妨？”

等上一等？！皇帝面又是一變。

這四個字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帝不由聯想起了去年三月顧玦凱旋回京時的事。

當時顧玦進宮復命，可是自己把他晾在武英殿候著，有意給他一個下馬威。誰想，顧玦竟然直接甩袖離去，連兵符都沒有還。

從那一天起，皇帝就確信了顧玦有不臣之心。

任何一個忠心為君的臣子能干得出顧玦做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其心可誅！

虧他是堂堂大齊天子，竟也不能直接把這個臣賊子拖下去直接斬首！

他這個皇帝做得未免也太憋屈了吧！！

想著，皇帝眼球上的因為怒火不斷蔓延，宛如一張集的蛛網，想要把獵網在其中。

帝星黯淡。

皇帝忍不住就朝窗外的夜空看去，紫微星本是北方夜空最明亮的一顆星辰，可今夜紫微星暗淡無。

這個事實宛如一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口，那種極致的劇痛是那麼煎熬。

殷太后仿佛沒看到皇帝黑如鍋底的臉，似笑非笑道：“佛誕節在即，皇上既然這麼有孝心，不如就給哀家抄一份《地藏經》吧。”

玄凈眼看著皇帝被殷太后牽著鼻子走，眸閃爍，聰明得一言不發。

他知道今夜怕是只會不了了之了。皇帝就是要自己再幫宸王改命，那也得他能見到宸王才行。

從今晚來看，皇帝是見不到宸王了，天已晚，太后說皇帝可以在這里等，但是，難道宸王一刻不出現，皇帝就一直等下去嗎？

就算皇帝是太后的親兒子，那也沒有在太后的住過夜的道理……除非是為了侍疾。

還是皇帝太沖了，應該明天再來，而不是連夜趕來宸王府，這件事又不急在這一晚。

玄凈能想通的道理，皇帝也能想明白，膛起伏得更厲害了。

他心口那灼熱變了灼痛，仿佛有人一邊用火烤著他的心肝，一邊拿刀子捅他似的。

皇帝的臉紅得驚人，似是染，然后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皇上！”

倪公公驚呼了起來，只見皇帝咳得越來越厲害，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

倪公公又給皇帝背，同時另一只手出一方霜白的帕子，想遞給皇帝……

帕子還沒塞到皇帝手里，卻見皇帝的上半猛然一個前傾，一張，口腔中嘔出了一大口鮮。

那殷紅的鮮吐在皇帝的手心上，鮮自指間“滴答滴答”地落了下去，落在下方雪白的羊地毯上，顯得目驚心。

吐了后的皇帝臉從紅變得慘白，仿佛那一口把他的都吐了出來似的。

隨駕的宮人們此起彼伏地驚呼著“皇上”，全都嚇壞了，連倪公公都是大驚失。

皇帝的是龍，皇帝吐那可是干系到朝廷乃至整個大齊的大事！

殷太后冷眼旁觀，眼神中連一起漣漪也沒有，面上卻做出一副唉聲嘆氣、慌了神的樣子，對著倪公公斥道：“倪公公，你是皇帝邊的大太監，你是怎麼辦事的！”

“皇上病重，你怎麼能讓他就這麼出來呢！趕擺駕回宮去，路上就讓人去宣太醫。”

殷太后發出一連串的指令，而皇帝還在咳，本也沒法反對。

之后，就是一陣飛狗跳。

宸王府的兩個婆子抬來了轎，倪公公等人把皇帝扶上了轎，轎是由皇帝打來的侍抬走的，宸王府的人在前后引路。

至于玄凈，皇帝這邊的人早就忘了他的存在，還是何嬤嬤記得他，對著他手做請狀，怪氣地說道：“道長，請。”

玄凈哪里敢在宸王府裝腔作勢，他心里明白得很，沒有皇帝，他什麼也不是。

喧囂聲隨著皇帝移，最后那些嘈雜的聲音被隔絕在了王府的大門外。

圣駕在混中啟程返回皇宮。

遠傳來了二更天的梆子聲，在這寂靜的夜晚分外響亮。

皇帝一走，自有人返回怡安堂回稟殷太后一聲，之后，殷太后披上一件斗篷，再次去了正院，早就把皇帝拋之腦后。

不關心皇帝到底會怎麼樣，氣死也好，氣病也罷，都是別人家的事，幾個皇帝也沒的兒子重要。

正堂里依舊靜悄悄的，似乎比殷太后離開前還要安靜，除了守在院子口、屋檐下的丫鬟婆子，也見不到什麼人，大概也唯有掛在屋檐下的大紅燈籠以及那大紅窗紙在提醒著眾人，現在是春節。

進正院前，殷太后走得很急，踏庭院后，反而放慢了腳步，一步接著一步，每一步似乎都要踩實了，才會繼續走下一步。

一直走到堂屋也沒停下，遙遙地著前方那道依舊閉的房門。

從兒子兒媳進去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從下午到現在天早就黑了……

殷太后凝視了那道門半晌，幾乎將門上燒出兩個來。

周圍的何嬤嬤等人全都不敢出聲，屏著氣。

就轉過了，不想，下一瞬就聽到了后方傳來了“吱呀”的開門聲。

殷太后的子在原地僵了一瞬，跟著才意識到了什麼，雙眸微微張大。

急忙又轉。

前方原本閉合的那道房門已經打開了。

楚千塵從里面款款地走了出來，姿拔，步履輕盈，著幾分颯爽的英姿。

眸清亮，角含笑，梨渦淺淺，渾上下不見半點疲憊。

就是不問，殷太后也猜到了結果。

在如釋重負的同時，渾的力氣像是被走似的，腳下一，何嬤嬤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主子，也猜到了結果，眉眼含著笑，眼眶潤。

楚千塵徑直走了殷太后跟前，然后對著攤開了右手，只見的右手掌心上攤著一方霜白的帕子，帕子上赫然是一塊黑鐵碎片。

這塊碎片是帶著倒鉤的，淋淋的，把帕子也染紅了一塊，現在已經干涸了，卻依舊目驚心。

楚千塵對著殷太后笑著，笑容璀璨猶如三月春。

那表似乎在說，母后，您看，我做到了！

唯有知道過去的這兩個時辰是多麼的驚心魄。

這塊箭刃的碎片距離心脈實在是太近了，真怕一刀子切下去，多出一毫厘，就會傷到心脈。

但凡它的位置再好一點，楚千塵也不至于拖到今天才刀子。

上一世，就是這麼一小塊斷刃迫心脈，一點點地削弱了顧玦的生機，最終讓他心力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