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落下后，廳堂里靜了一靜。

族長與族老們皆是面黑如鍋底，氣得頭頂都冒煙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族老抬手指著云策的鼻子，怒道：“云策，你也太自私了，只管你自己，不顧家族的利益。”

“要不是你去招惹康鴻達，誰會除你的爵！”

一眾族老們也是厭了云策了，他既然沒本事，就安安分分地像老伯爺一樣做個富貴閑人，非要去和康鴻達湊在一起，淪落到現在的結局還不是他自找的。

族長被他們吵得頭都疼了，重重地拍案，震得在場眾人皆是心肝一：“云策，你既然對我們的決定不服氣，那就除族好了！”

“……”

“……”

“……”

族長這句話令云策啞然失聲，云策心口一，仿佛被人掐住了命門似的。

族老們愣了愣后，接著就爭先恐后地發出了贊同聲。

在他們看，都是云策害得云家現在被宸王嫌惡，沒有云策這一房，宸王才會相信他們都是無辜的，是被蒙在鼓里的，說不定他們的子孫還能依附云展得個什麼前程。

云策頹然地往后退了兩步，失魂落魄地坐在了一把圈椅上，就仿佛神氣一下子被走了似的。

他不能被除族，今天他得勢，他可以甩開這些逢高踩低的族人，另開一份族譜，偏偏現在是他落魄了。要是這個時候再沒有家族的庇佑，就是這一次分他萬貫家財，他也守不住！

他要是被除族，就像是一頭落單的羚羊，注定會被猛生吞活剝。

云策呆呆地坐在那里許久，連云夫人、云禮和云浩等人也不敢囂說什麼盡管除族的話，一個個都跟啞似的。

呆坐許久，云策終于還是咬牙道：“好。”

這一個字幾乎用盡了他全的力氣，說完之后，他仿佛驟然間蒼老了，也憔悴了。

族長與族老們總算都松了一口氣，由族長親自擬好了分家文書，先由云展過目。

云展簽字畫押后，這份分家文書才到了云策手里，云策反反復復地看了又看，恨不得把每個字都銘刻在心里，直到一盞茶功夫后，他才心痛地簽下了名字，也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塵埃落定。

族長與族老們如釋重負，好幾人都了額頭的冷汗，趕告辭了。族長還要把其中一份文書到京兆府備案。

云展收好了屬于自己的那份分家文書后，冷漠地對著云家人下了逐客令：“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搬家。”

這些所謂的家人早就消磨掉了他對他們最后的誼，因此他半點也不給面。

云策：“！”

云策的臉又黑了一分。

云展無視對方黑沉沉的臉，用警告的語氣又道：“我會派人盯著的，勸你們別帶了什麼不該帶的走，左右玄甲營正好有幾個弟兄休，請他們來幫個忙也無妨。”

云策：“！”

云策如何聽不懂這就是**的威脅，再次有了掐死這個逆子的想法。

這哪里是兒子，本就是前世來尋仇的死敵！

“云展，你如此不孝，必會五雷轟頂，以后世人指著你的脊梁骨罵你。”云策咬牙啟齒地怒道，丟下這句后，拂袖而去。

云夫人、云禮等人也趕忙跟了上去，只是一會兒功夫，正廳就變得空曠了不。

云展被云策這麼一斥，不怒反笑，眼神平靜地看著云策等人離開的背影。

五雷轟頂什麼的，可怕嗎？！他都死過一回的人了，又有何懼！

云展已經徹底看了，云家從父親開始都爛了，無可救藥，與其等將來他們仗著他的勢在外頭鬧出些事來，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跟他們撇清關系！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當父親的，云策是，楚令霄也是。

云展的眼眸劇烈地洶涌了一下，就歸于平靜。

思緒間，就見正廳外，孫姨娘母步履匆匆地朝這邊來了，正好與離開的云策、云夫人等人撞了正著。

孫姨娘兩眼泛紅，就像是驚的兔子似的，怯怯地停下腳步，對著他們行禮：“伯爺，夫人……”

其實已經聽說了云策被除爵的事，只是這麼多年了，早就習慣了這個稱呼，口就這麼喚了。

然而，此時聽在云策的耳中，只覺得孫姨娘這一聲“伯爺”喚得諷刺至極。

“孫氏，你養的好兒子！”云策再次拂袖，惡狠狠地瞪了孫姨娘一眼，大步地走了。

孫姨娘惶惶不安，失魂落魄，而邊的云四姑娘卻是神采奕奕，本就沒給云策夫婦行禮，只是平靜地喚了聲“父親、母親”，對著云夫人得意地抬了抬下。

從前是對著嫡母和嫡姐伏低做小，小意殷勤，今時不同往日，以后就到們來求著了。

云四姑娘像是一只蝴蝶似的歡快地飛進了廳堂，親熱地喊道：“五哥！”

笑容燦爛明，語氣也滴滴的，喜悅都寫在了臉上。

云展是同父同母的胞兄，他當了伯爺，那麼這個親妹妹也水漲船高了。

“四妹。”云展輕輕地喚了一聲，說不上冷淡，也說不上熱切。

但是云四姑娘全不在意，里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個不停：

“五哥，你回來了真好，以后夫人就不能作踐我們了。”

云四姑娘說的夫人指的是云夫人，云夫人是他們的嫡母，不過不喜歡這些庶子庶，一般讓他們稱呼為夫人。

“夫人之前還讓我欺負姨娘呢。”

“以后有了你給我和姨娘撐腰，誰也不敢為難、輕賤我們了。”

“五哥，你可要為我做主哦！”

云四姑娘嫣然一笑，對著云展一會兒告狀，一會兒撒。

這時，孫姨娘也款款地走了進來，聽到了兒的這番話，了，言又止。

廳堂里只剩下了他們一家三口，其他下人全都被云展給打發了。

還是云展巧妙地打斷了云四姑娘：“我聽夫人說，給你定了親了？”

云四姑娘臉上笑容一僵，還是孫姨娘囁嚅地接口道：“是定了。”

與云四姑娘定親的是平安侯家的庶次子，喬二公子雖然不能繼承爵位，但是在讀書上還頗有天分，年方十六已經是秀才了，國子監的幾位先生也對他贊賞有加，都說他考中舉人也就是三五年的事，也算是年英才了。

可以說，云策夫婦為了拿住云展，對這個庶的婚事還是用了點心思的。

聽孫姨娘說了一些關于喬二公子的事后，云展再問道：“姨娘，下聘了嗎？”

孫姨娘搖搖頭：“還沒，剛過了小定。”

云四姑娘微咬下，眼底掠過一抹異芒。本來覺得這門婚事還不錯，可現在的親哥哥承爵了，喬二公子就顯得差了點。

云四姑娘委婉地說道：“五哥，這門親事是夫人給我定的，其實……”

正琢磨著怎麼不著痕跡地訴一番在婚事上的委屈與迫，話卻被云展打斷了：“姨娘，等過了國喪，就趕讓對方來下聘，六月就出嫁吧。”

孫姨娘：“……”

云四姑娘：“……”

母倆皆是一驚，只不過孫姨娘是驚疑，不懂為何云展這麼著急把妹妹嫁出去；而云四姑娘就是驚怒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嫁！”云四姑娘一時忘了維持溫婉的樣子，尖聲道，“五哥，我可是你親妹妹啊，你都襲爵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讓我嫁給這樣的人家？！”

孫姨娘一貫弱，沒有主見，不安地看著兒子與兒。其實也不太明白，明明兒之前對這門親事滿意的，怎麼現在又變了？！

相比云四姑娘的激，云展神淡淡，如窗外的池水般平靜無波，道：“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四姑娘目一閃，又咬了咬下，訥訥地強調道：“都是夫人我的。”

在心里對自己說，五哥從回京后本就沒回過幾趟家，本不可能知道那些事的……而且，也沒做什麼，姨娘也就是給夫人侍疾、吃齋念佛，又沒遭什麼大罪。

云展定定地凝視著，只笑不語。

他的眼神銳利清明，仿佛一把利劍讓云四姑娘倍力，覺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他看了。

云四姑娘不過一個閨閣子，年紀也小，本沒經過什麼事，不由心虛地移開了目，不敢直視云展的眼睛。

孫姨娘連忙給兒求：“阿展，你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有什麼錯，你好好教就是了……”語調弱弱，沒什麼底氣，手里不安地絞著帕子。

云展對這個生母的子再了解不過，正道：“姨娘，你不用說了，我有分寸……”

孫姨娘有些遲疑地抿，旁的嬤嬤悄悄地扯了下孫姨娘的袖子，說到底，孫姨娘的依靠就是兒子，沒必要為了一個遲早要出嫁的兒惹兒子不快。

孫姨娘一向沒主見，也就不多說了，怯怯道：“那我趕給你四妹妹備嫁妝去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的。”

現在是國喪，孫姨娘也不能明目張膽地給兒備嫁，只能悄悄來。

該說的都說了，該辦的事也都辦了，云展一邊撣了袖子，一邊起了：“四妹，你好好在家待嫁，不然，以后就別嫁了。”

“……”云四姑娘的臉霎時像是刷了白漆似的，慘白慘白的，子僵立當場，驚懼加。

云展也不管是什麼反應，與孫姨娘說了一聲后，就從正廳離開了。

他一路往大門方向走，箭步如飛，當他走出伯府的門那一刻，只覺得神氣爽，宛如新生。

仿佛終于將他周圍的霾驅散，連空氣都變得清爽起來。

云展翻上馬，抬頭仰著碧藍如海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他明白，王爺讓他襲爵是在替他撐腰。

王爺知道他曾經在伯府的日子……

從小，姨娘就告訴他，要好好讀書習武，將來出人頭地。

他也是這麼做的。

可是在長的過程中，他就發現了“出人頭地”未必是件好事。

小時候，讀書時，他被教書先生夸了兩句，次日他做好的功課就被人毀壞了，先生以為他沒做功課，斥他驕傲自滿，懈怠懶惰；

小時候，習武時，他的箭的比嫡兄更準，父親夸了他，當晚他給夫人請安時，孫姨娘就“不慎”摔了夫人的茶盅。

類似的事數不勝數，他漸漸就意識到了，夫人不喜他出頭，他不能有一丁點比嫡出的兄弟更出的地方，否則，他的上或者孫姨娘的上就會出事。

但凡他做得好了些，夫人就會看他不順眼，要麼借口他頑劣責打他，要麼拿他的姨娘。

夫人的手段極好，伯府里其它的庶子庶們全都被訓服了，夫人總跟父親說他是渾是刺，不服管教，父親對夫人十分信服，對他輒打罵。

曾經，他以為只要他考中了國子監的武科，可以改變這一點，可以讓父親明白他并非夫人里那樣的頑劣。

然而，一次次的失讓他終于明白，沒有用的。

十六歲那年，他下定了決心，私自離家去北地從軍。

他想擺云家，想讓他的一生不能被別人所掌控！

王爺是知道他的，知道他的心愿，所以才會幫他快刀斬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