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顧銘咬牙關，抵死不認，在場的這些舉子也全都看出來了，他心中有鬼。

舉子們一個個心驚不已，這才短短一個時辰，他們就見證了一出峰回路轉、高迭起的好戲，不為自己之前竟然同了楊太妃到愧。

宣舉人的心又更復雜一點，回想著此前顧玦在茗芳茶樓說的那句“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愈發覺得意味深長，心里有所悟。

“皇上……”見顧銘如此卑微地對著顧玦磕著頭，楊太妃心疼極了，心中對兒子的那一怨懟又消失了，想為他辯護幾句。

但顧銘趕手拉住了楊太妃的一只袖子，給遞了個眼神。要是讓母妃再說下去，今天他怕是要把新帝給得罪了，而他也要沒命了。

殿陷了一陣漫長的沉寂中，顧銘的額頭抵著地，好一會兒沒彈。

片刻后，顧銘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抬頭朝正前方去，對上了顧玦那雙清冷的眼眸，墨如夜，冷如水。

顧銘被顧玦的目看得心慌，心臟無序地跳著，仿佛要從頭跳出來了。

顧玦微微一笑，宣布道：“顧銘挪用公款，私放印子錢，由三司會審。”

顧銘：“！！！”

楊太妃：“！！！”

母子倆的俱是狠狠一。

“不！”顧銘高聲否認道，“臣沒有挪用公款，絕對沒有。”

事到如今，顧銘只能兩害取其輕，咬牙道：“皇上，臣是私放印子錢，但沒有挪用公款，那筆銀子是母妃和賤的嫁妝。”

顧玦靜靜地凝視著顧銘。

他的目更清，更冷，更亮，宛如一把利劍直刺而來。

他周那種無形的威讓顧銘心里警鈴大作，寒意在持續擴散、加劇。

“三十萬的嫁妝？”顧玦稍微換了個坐姿，輕輕地靠在龍椅的椅背上，“你敢再說一遍嗎？”

“……”顧銘的眼神閃爍不定，思考著顧玦到底是在詐他，還是真的知道了什麼。

顧玦接著道：“去歲冬月初八，你提前一個月從庫領了三十萬兩白銀，這筆銀子應是用以修繕太廟，卻被你挪用，私下放給了李二，是或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太上，隨意地點著。

顧玦知道了，他竟然全都知道！！顧銘的眼眸中惶惶不安，完全不敢再直視顧玦，渾像是泡在一個冰水池子中似的，從頭到腳都是徹骨得寒。

要麼，他就承認楊太妃與他的夫人有三十萬兩現銀的嫁妝，要麼，他就得承認自己挪用了修繕太廟的巨款。

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

可是，三十萬白銀啊，連他自己細想都覺得離譜，這京城之中，就算是家中相對富庶的人家，能給嫡準備五萬兩銀子做嫁妝，已經是見的厚了，他的夫人嫁給他時陪了三十二抬嫁妝以及兩萬兩現銀，他的母妃更。

要是下一步，新帝讓他呈上嫁妝單子，又或者直接宣他的岳家與楊太妃的娘家來代嫁妝的事，他又該怎麼辦？！

顧銘心中糾結不要，更忐忑，也更惶恐了，本就不敢回話，又是一行冷汗沿著面頰往下落。

“說！”

顧玦的音量微微拔高了一分，嚇得顧銘差點沒咬到舌頭。

“是，臣是挪用了那筆銀子。”顧銘的子如爛泥般癱了下去，“臣認罪，求皇上寬恕！”

“皇上，看在臣也是顧氏子弟的份上，從輕置！”

顧銘用力地磕著頭，咚咚作響，沒一會兒，他的額頭已經磕得一片青紫，整個人如喪考妣：完了，全完了！

對此，顧玦毫不容，連眼角眉梢都沒一下，不喜不怒，平靜地說道：“就因為你是顧氏子弟，朕更要秉公置。”

“來人，將顧銘收押，由三司擇日審理此案。”

三司會審？！楊太妃也聽到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此案本來可輕可重，但顧玦的心太狠了，他非要把顧氏的家務事放到臺面上按照公事來置！

接下來，三司會怎麼審判？！

恐怕流放抄家都是輕的……楊太妃不敢再想下去。

舉子們不又想起了一個時辰前在登聞鼓前的一幕幕，心里更加慚愧了：他們居然被別人三言兩語給煽了，覺得妖后禍圣聽，覺得新帝被所迷，乃昏君之相。

此刻再回想這些，他們都恨不得挖個地鉆進去。

像他們這樣糊涂，將來就是中了進士，又如何去做父母，明察秋毫，為百姓冤！

舉子們皆是神凝重，禮親王卻是面猶豫之，想為顧銘求。

他知道顧銘犯下彌天大錯，但是顧銘畢竟是宗室，鬧大了，損的是宗室的面。

禮親王斟酌地提議道：“皇上，此案是不是由宗人府來審？”

“那麼攀扯皇后呢？”顧玦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禮親王無言以對。

好吧……在顧玦這小子的心里，他的皇后才是最重要的。誰讓楊太妃與顧銘太蠢，非要去攀扯到皇后上，給皇后潑臟水呢！

于是，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和左都史三位大人趕站好，鄭重地作揖道：“臣遵旨。臣等一定會秉公理此案。”

顧玦繼續下判決：“太妃楊氏誣告欺君，教子無方，奪太妃位，以儆效尤。”

楊氏：“！！！”

接著，顧玦又給了楊氏最后的“致命一擊”：“靖郡王爵位空懸，不是長久之計，傳朕旨意，由顧錦復爵。顧錦本無過，又是長兄，理當承襲爵位。”

這一下，連顧錦都是一驚。

愣了一下后，他鄭重地對著顧玦作揖道：“臣謝皇上恩典。”

什麼？！楊氏雙眸瞠大，心被重狠狠地碾了一下，痛不生。

那不是等于拱手把郡王府的爵位與家產全都送給了顧錦？！顧錦竟然又復爵了，而的兒子卻要淪為階下囚了，下半輩子徹底都毀了……

楊氏再也無法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兩眼一翻，在擔架上暈厥了過去。

顧玦看也沒看楊氏，又對禮親王道：“皇叔，朕瞧著靖郡王府去年分家分得不干脆，半分不分，當斷不斷，還得麻煩你再給他們主持一次分家事宜。”

“既然一家人不齊心，這家還是早點分得好。”

顧玦的意思是，去年靖郡王府分家時，只有顧錦這一房分了出去，其他庶房都沒有分，這一次，干脆在顧錦正式復爵前，把那些個庶房全都分出去，省得麻煩。

禮親王連連稱是，二話不說地應了。

接著，顧銘被錦衛給拖了下去，可顧銘猶不死心，只聽他撕心裂肺的求饒聲漸漸遠去：“皇上，臣知錯了……”

至于昏迷不醒的楊氏也被兩個侍給抬了出去。

在場本就沒人在意這對母子的下場，覺得他們都是活該，是罪有應得。

案子審完了，兩個錦衛就把四個舉子也帶出了華蓋殿。

事已經水落石出，但四個舉子的心還沒平復，思緒依舊圍繞在方才這件事上，慨不已。新帝雖然年紀輕輕，但行事十分老辣，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讓他們深深地會到了何為天子之威。

舉子們恍恍惚惚地出去了。

接著，刑部尚書等三位大人也識趣地告辭了。

退出華蓋殿后，左都史抬手拈須，若有所思地小聲道：“皇上是不是有心要整肅宗室了？”

新帝對于顧銘挪用公款與放印子錢知道得太清楚了，肯定是早就調查得清清楚楚，只是而不發而已。

楊太妃和顧銘母子是真蠢，敲什麼登聞鼓，告什麼狀，那是自己往新帝的刀口上撞。

要是不三司會審，這案子還可以輕判，現在一旦上了公堂，三司勢必要做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態度，秉公判決。

顧銘等于被新帝拿來殺儆猴了，讓那些宗室子弟引以為鑒。

大理寺卿想得更多，聯想到了季明志的事，低聲喃喃道：“先是軍中，再是宗室，接下來……”

接下來，又該到誰了呢？

三位大人不由面面相看，也是若有所思。

是了，新帝這次親審此案，故意宣他們進宮，恐怕不僅是下了決心要重判顧銘，同時，也是在借著他們告訴文臣他整肅朝綱的決心。

左都史微微一笑，了下袖，就背手往前走去，意味深長地丟下了一句：“是白的，黑不了；是黑的，白不了，是該整頓整頓了。”

他們離開后，華蓋殿就清靜了不，只剩下了顧玦、沈千塵、禮親王與顧錦四人。

這里都是自家人了，顧錦的神與語氣就變得更隨意了，一點也不拘著，涎著臉道：“皇上，我復爵了，那七娘呢？”

他問的是顧玦，回話的卻是沈千塵：“郡主比縣主好聽。”

沈千塵的意思是，要把顧之從縣主升為郡主。

顧錦一點也沒跟他們客氣的意思，笑瞇瞇地掌道：“惠安郡主，不錯，是比惠安縣主好聽多了。”

禮親王被逗笑了，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顧玦轉頭問沈千塵：“給七娘的懿旨給你？”

沈千塵笑瞇瞇地應了。

顧錦樂了，急著回府給妻報喜去，卻被顧玦又喊住：“顧錦，我打算立一個臨時的監察院，監察會試事宜，由你來負責。會試在即，時間比較，你就辛苦一下。”

顧錦喜形于，立刻領旨。

會試是為朝廷取棟梁之才，事關重大，這件差事的重要可想而知，他知道這是顧玦給自己的一個機會，他是繼續當閑散宗室，還是為自己在朝堂掙一席之地，就在此一舉了。

禮親王笑著捋了捋胡須，也覺得欣。

作為宗令，他當然希新帝可以重用宗室子弟，如此，顧氏這一脈才能興旺起來。

隨即，禮親王和顧錦也都離開了。

天不早，遠傳來了二更天的打更聲，今夜是七夕，整個皇城依舊燈火通明。

顧玦與沈千塵從華蓋殿出來時，裴霖曄就等在外面，稟道：“九爺，楊氏已經送回郡王府了。”

顧銘已經被押到天牢里等待三司會審，但是顧玦放了楊氏一馬，只是奪了的誥命。

“你讓人盯著楊氏。”顧玦淡淡地吩咐道。

裴霖曄抱拳領了命。

兩人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他們都知道，楊氏所為是了人唆使的，這次的計劃失敗了，還把兒子也給搭了進去，楊氏必會不甘，為了兒子一定會有所行的。顧玦沒有把楊氏收監，也正是為此。

裴霖曄走了，顧玦與沈千塵手牽著手往乾清宮的方向走，悠然散步。

晚風習習，天上的星月靜靜地俯視著下方。

沈千塵的右手還在玩那把折扇，笑瞇瞇地說道：“你說……是誰呢？”

問的是，到底是誰故意慫恿楊太妃攀扯到的上。

“韋敬則。”顧玦肯定地答道。

沈千塵抿一笑，笑得慧黠可，心里也看得明白這點。

君強而臣弱。

顧玦太強勢了，讓韋敬則這一黨沒有辦法像先帝顧瑯在位時那樣隨所，他們屢屢挫，尤其是在季明志這件事上栽了個大跟頭，韋敬則應該是想要借楊太妃這一鬧顧玦出破綻。

他們想要讓顧玦一個教訓，讓顧玦以后不敢再肆意妄為，讓顧玦以后多聽他們這些老臣的話。

沈千塵瀟灑地打開了折扇，笑地扇了兩下，眼眸明亮地看著他。

顧玦笑道：“先看著。這幾年朝廷太了。”

他說“這幾年”指的是顧瑯登基后的這幾年，嘲諷之意溢于言表。

沈千塵了然地點頭。

顧玦就是再強勢，也不能無故對臣子們下手，所以他一直也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肅清朝堂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