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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老》第七十三章 廠公也不能光捱揍

東安門北,東廠衚衕。

從外頭看,東廠衙門已經不見了去歲那場大火的痕跡。

百世流芳的牌坊下,東緝事廠門可羅雀。

守門的錦衛卻毫不敢懈怠,一個個腆肚,紋。這陣子廠公心極度惡劣,誰也不想爲他的出氣筒……

“咱家就不明白了!”簽押房中,張鯨趴在榻上,一邊晾著腚上的棒瘡,一邊朝手下幾個貂璫尖聲發泄道:“什麼怨什麼仇?怎麼就都瞅準了咱家了?什麼時候東廠太監了誰都想一把的柿子了?!”

“廠公,咱們報復回來!”一個大璫便大聲道:“就算那些言的把柄不好抓,還可以栽贓、陷害、攀扯嘛!”

“快歇歇吧。”張鯨白他一眼道:“皇上都給整自閉了,不看奏疏,也不見咱家。這不擺明了不想再折騰嗎?咱們是皇上的人,這時候還能給他添堵?”

“唉,還是廠公考慮的周全。”那大璫脖子,發言完畢。

“呵呵,廠公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在此山中。”一個穿儒袍,頭戴網巾的中年書生,輕搖摺扇道:

“廠公好好想一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撞鬼的?”

“那還用說……”張鯨一下腦門上的疤,憤然道:“自打被皇上拿痰盂砸了頭,就晦氣不斷了。”

“皇上爲什麼要用痰盂丟你?”書生追問道。

簽押房中雀無聲,張鯨的臉鐵青,這是廠公不能提的忌。

但一來對方是他倚重的智囊,二來張鯨也迫切想知道答案,便黑著臉答道:“就說咱家背時嘛,王錫爵那夯貨上的那道疏,是咱家進呈前的。”

“那王錫爵爲什麼要上這道疏啊?”書生搖著摺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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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三不能八不平唄……”張鯨悶聲道:“哎呀我的沈先生,咱家都這鳥樣子了,你還跟咱家這兒賣什麼關子?!”

“好好好,學生直說。”那沈先生笑著安下張鯨道:“王錫爵上那道疏,真正的原因是他乃江南集團的人。”

“哦?”張鯨吃一驚道:“是嗎?”

“廠公隨便差人到江南打聽一下,”沈先生道:“就會知道,王錫爵的父親王夢祥,乃江南集團的創始東。他老退之後,王錫爵的弟弟,同爲榜眼的王鼎爵,放棄了當時正四品的職,加江南集團接班。當時在江南引起很大的震。”

“……”張鯨擡擡手,他乾兒子趕奉上旱菸袋,給乾爹點上。

當特務他們是新手,但伺候人可是從小的本事。

“而且王錫爵本人也跟那趙昊過從甚,在香山書院當了好多年的客座教授,他的一雙兒也都拜在趙某人的門下。”沈先生接著道:“這下廠公相信他們穿一條子了吧?”

張鯨撐起子,一臉震驚道:“先生的意思是,趙昊指使的王錫爵上本?”

“何止是這一件事。”沈先生冷笑道:“還有那火速告破的僞書案,背後也有他的影子!”

“唔。”張鯨吧嗒吧嗒著旱菸,尋思好一會兒,點頭道:“有道理。咱家這邊剛把《病榻言》呈上,那邊高拱的兒子就從河南跑到南京去告戚伯堅。南刑部立馬理,接著就派人到蘇州抓人!甚至都來不及回南京審理,就在蘇州辦了鐵案,然後將人犯和案卷走海路送到了北京刑部!”

“前後一個月不到,實在太他媽快了!”張鯨攥著旱菸袋,像要把菸袋桿斷一般道:“不是有人在後面拿鞭子著,南京那幫蒔花遛鳥的懶散貨,一年都不一定能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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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沈先生笑著點點頭道:“而且海路也在江南集團的控制下。”

“這麼說,咱家吃得這頓板子,也得記在小閣老的賬上了?!”張鯨咬牙切齒道。

“跑不了的。”沈先生又笑道:“還有這次廠公被言圍攻,八也是他的手筆。”

“這是要置咱家於死地嗎?”張鯨臉微微發白,被小閣老惦記上,廠公也肝兒。“什麼仇什麼怨啊?”

“什麼仇什麼怨都沒有,就是東廠的人必須死。”沈先生淡淡道:“廠公還記得去年那場大火嗎?”

“當然記得……”張鯨想到自己前任的結局,不打個寒噤道:“當時皇上已經下旨捉拿徐爵了。但就在準備拿人的前夜,徐爵預先得到消息,召集手下親信頭目,在東廠後堂中開席喝散夥酒。”

“誰知那廝卻在酒中下藥,迷暈了一干手下,然後舉火自焚。整個東廠衙門都被燒白地,一干掌班領班、各房檔頭,也全都葬火海,無一倖免……”張鯨說著看看眼前幾個不的東西道:

“不是元氣大傷,東廠也不至於拉這樣。”

“徐爵在哪裡自焚的?”沈先生沉聲追問道。

“架閣庫……”張鯨一下子跪坐起來,猛然醒悟道:“你是說小閣老有不可告人的?原本掌握在東廠手中!”

架閣庫就是存儲文檔卷宗的檔案房!

“肯定的。”沈先生一臉篤定道:“學生遊遍了江浙閩粵,所見江南集團勢力之大,完全超乎想象,縉紳百姓著了魔一樣跟隨他們。府也必須與他們合作,甚至聽他們調遣,府尊縣老爺們才能保住烏紗。”

“太誇張了吧?”一個胖胖的大璫忍不住道:“照先生這麼說,東南現在都要改姓趙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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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太監一聲哂笑,沈先生卻幽幽道:“一點沒錯。只是那趙某人所圖,可不只是東南一隅,所以才效仿太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罷了。”

“越說越離譜了。”張鯨的乾兒張華哂道:“自來小閣老靠的是閣老,沒了之前張居正,現在趙首輔的庇護,他屁也不是。”

沈先生冷漠的看他一眼,似乎懶得搭理這種白癡。

“你們都閉擱這兒不懂裝懂。”張鯨卻聲喝道。

“是。”太監們頓時化葫蘆。

張鯨沉聲看著沈先生道:“先生不是那種因爲私仇,就大放厥詞的人!”

“廠公大可放心。”沈先生點點頭,一臉坦然道:“當年學生先嶽樗朽先生,也曾與那趙某人稱兄道弟,還曾經他矇蔽,替那張居正在高新鄭面前說過話。結果高新鄭一倒臺,先嶽便慘遭荊人毒手。那趙昊雖然見死不救,卻也沒有親自參與,所以我對他有怨無仇,單純只是心憂社稷罷了!”

原來沈先生就是邵大俠的婿沈應奎,他雖然也習武,卻是個很有才華的讀書人,還曾在閣給高拱當過中書舍人。

邵大俠遇害後,沈應奎起先並沒牽連。但張居正還授意應天巡張佳胤了邵大俠的屬,其中有邵芳三歲的獨子邵儀。

沈應奎念及倘若邵儀也被死,岳父將絕後,於是鋌而走險,逾牆邵府,救走了邵芳的兒子,帶他遠走天涯。

去歲張居正一死,他便帶著邵儀回鄉認祖歸宗。然後便隻進京,投奔張鯨門下,爲其出謀劃策,扳倒了馮保,又攛掇他倒張。結果卻害得張鯨丟了半條命……

他很清楚,張鯨這是被整蒙了,一時沒回過味兒來,纔沒跟自己算賬。所以得來個聳人聽聞的大新聞,才能順利渡過自己的信任危機。

張鯨尋思半晌,方緩緩點頭道:“咱家信你。”

“可咱家信你沒用。”他又話鋒一轉道:“關口是陛下不會信,咱家要是把你這番話說給皇上,非得給活活打死不。”

“是,皇上會認爲,廠公爲了自保,故意危言聳聽。”沈應奎沉聲道:“可是,廠公咱們必須得做點什麼了!皇上此番雖未分廠公,恐怕只是出於對言的逆反心理。但只要仔細一想廠公這陣子的遭遇,就知道聖眷岌岌可危了!”

“是啊,咱家愁得不就是這事兒嗎?”張鯨兩口悶煙道:“你是想讓咱家把江南集團的事件打清楚?”

東廠番子伺察監控記錄下就是‘事件’,在東廠的黑話中,這個過程‘打事件’。

“是。”沈應奎頷首道:“這陣子學生問過廠裡,也問過北司,想看看有沒有知者,或者打事件的卷宗留下來。結果當時參與對江南集團監控的人,全都死了。就是沒有被燒死的,也在一年陸續出意外,得急病死了。”

“都死了……”張鯨和手下太監一陣頭皮發麻。堂堂東廠特務,竟然被另一幫特務嚇尿了。

“這恰恰說明了,江南集團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沈應奎卻一臉興道:“而且是能把他們所有人都抄九族的那種!”

“他們真要謀反嗎?”張鯨艱難道。

“這要調查過才能得到讓人信服的結論。”沈應奎幽幽道:“對廠公來說,首輔家要謀反,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嗎?”

“那倒是。”張鯨點點頭。宦職場經驗一,對皇帝有用,就立於不敗之地。如果爲皇上不可或缺的那個,那就可以戰勝任何人!

“不過,恐怕沒那麼容易往江南打樁吧?”不過他還是很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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