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飯的時候, 談聽瑟等到了科琳的回復。

【科琳：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我剛才已經跟多麗安報備過了，下午就能回來繼續排練, 你別擔心。】

【談聽瑟：不是說前兩天崴了腳嗎？昨晚你臉不好是不是也因為這個？】

【科琳：昨晚真的不是。其實崴得并不嚴重, 本沒傷，只不過保險起見近一周只做簡單練習, 以后完全沒有影響。】

談聽瑟松了口氣，高懸的心才終于落下來：【那就好, 上午大家都嚇壞了。】

解決了擔心的事, 這才有心去回復嚴致的消息, 告訴他自己暫時只有后天晚上才有空。

對方很快回道：【好, 到時候我來接你。】

下午，科琳果然又回到了劇院。只不過導師多麗安讓休息一周, 另外安排了替補頂上了空缺下來的角。

“等下周我們就又能一起演出了。”談聽瑟安道。

科琳垂眸笑了笑，又抬起眼著點頭，“嗯！”

談聽瑟約好和嚴致見面的當天沒有演出, 因此訓練的時間也沒有卡得太嚴格，劇院給演員們放了小半天的假。

于是先如約趕去了心理診療所一趟, 然后在附近的咖啡廳等嚴致來接自己。

和嚴致是幾個月前在菲律賓飛往法國的班機上認識的。當時他們正好是鄰座, 客套又生疏的搭話不超過三句, 后來卻在黎的某個餐廳偶遇, 嚴致幾步上來攔住, 問能不能給他留一個聯系方式。

那時談聽瑟婉拒了, 后來他們卻又差錯地見好幾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回到劇院之后參與的第一場演出, 那時嚴致邀坐在臺下看完了整場。謝幕后回后臺卸妝換服，離開時卻看見他靠著車門等在劇院門口。

“你怎麼在這兒？”談聽瑟愣了愣。

嚴致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來接主角。”

表微微冷下來，卻微微一笑，“我不是主角，你倒著看演出名單，或許能找到我的名字。”

他表有點無辜，“在我心里你就是主角，有什麼問題嗎？”

不知道是否有在國外長大的原因，他說起各種‘甜言語’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談聽瑟怔忡片刻，恍然想到了過去某個場景。那時也有個男人在謝幕后等，說“來見今天的主角”。不同的是那場演出里的確是主，卻終究不是他生命里的那個重要角。

現在，卻有個人在只扮演配角的時候說是主角。

不管嚴致這句話真心與否，都給了某種復雜難言的。

也就是在那之后，兩個人慢慢悉起來了朋友。

談聽瑟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置，抱著一杯熱式發呆，從嚴致一直胡想到剛才醫生給自己說過的話。

【對于傷痛，有的人會選擇治愈，有的人會選擇忍耐和習慣。無所謂你選擇前者還是后者，只要你能克服它們，不讓它們再左右你、使你痛苦，這都證明你走出來了。】

【真正的強大不是迫自己忘，而是記得它、卻不在意它。】

忽然，耳邊傳來幾聲輕敲玻璃窗的響，半是清脆半是沉悶，驀地把從沉思中喚醒。

談聽瑟扭頭往落地玻璃外一看，發現嚴致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正隔著玻璃站在外面。

【走吧？】他挑眉笑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上是煙灰的大，和黎街頭的風景和諧得恰到好。

角微微翹起來，放下咖啡站起。

……

幾天后，談聽瑟拿到了新的巡演安排表，一般來說這意味著安排好的演出有了什麼調整與變。

順著表格一路對照著看下去，指尖忽然一頓。

原本在國海城的那場演出沒有了。

“多麗安，原定在海城的那一場是取消了嗎？”談聽瑟問。

“是的，據說是因為當地有一場非常重要的匯演推遲了，需要占用原本的場地。其他時間又和我們的日程不匹配，所以只能取消，這一次不會有中國的場次了。”多麗安解釋完又安道，“如果你想家了，可以在假期的時候回去。而且我相信下次會再安排去中國巡演的。”

“謝謝你，我很期待那一天。”

談聽瑟順著對方的話笑著應下來，心里卻一瞬間如釋重負。

這場演出一取消，現目前對來說好像沒什麼值得擔心的事了。每天公寓劇院兩點一線，過得忙碌又充實。

就在談聽瑟以為科琳能重回舞臺的時候，后者再一次倒在了教室里，只不過這一次嚴重到被攙扶著也無法起，被架起來時已經面無。

多麗安親自把人送到了醫院，幾小時后回來的只有一個，科琳則不見蹤影。

見狀，談聽瑟獨自走進辦公室，“多麗安？”

“談？你怎麼來了。”多麗安抬頭時有些詫異。

“我想來問問科琳的況。”

聞言，多麗安輕輕嘆了口氣，“我給你醫院的地址，你親自去看看吧。我知道你們是朋友，這個時候應該需要你的安。”

談聽瑟驀地張起來，“科琳怎麼了？況很嚴重嗎？”

“我覺得還是讓告訴你比較好。”

拿到地址，談聽瑟匆匆趕到醫院。

一踏進病房，就看見了坐在最里側那張病床上的人。對方靜靜地著窗外，床邊地板上放著下來的舞鞋。

“科琳？”

科琳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看見的瞬間就驀地紅了眼眶，哆嗦著的開開合合幾次，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談聽瑟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走過去。

終于，科琳抖的嗓音在病房里響起，然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談，我可能再也沒辦法跳舞了。”

“……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只是崴了一下嗎？”

“我騙了你，我騙了你們。”

“你別哭，”談聽瑟張地在床邊坐下，艱難地看向對方的腳踝，“慢慢說。”

科琳緩緩搖頭，緒漸漸激到有些歇斯底里，“早在半個月前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況，所以上次摔倒我本沒去檢查，我在醫院外面坐了半個上午。”

“科琳……”

“我以為我裝作沒事，一切就會好起來的，我還想上臺跳舞，不止一場。但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會因為我假裝看不見就消失。談，我再也沒辦法跳芭蕾了，那天的那場表演，是我這輩子的最后一場……”

談聽瑟茫然無助地抱面前的同伴，崩潰的哭聲刺激著在惶中分泌淚水。

“肯定能有辦法讓一切好起來的。”喃喃。

“不會有了。”科琳靠在肩上，語氣里是無可奈何的絕，“不會有的。醫生說，骨骼病變通過手康復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失敗，我會再也沒辦法站起來。”

只不過對來說，不能再跳芭蕾和不能自主行走并沒有什麼區別。

談聽瑟重重咬了咬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對于舞團里的每一個人來說，不管最初是因為什麼和芭蕾結緣，最終這都變了他們的人生追求，他們職業生涯里的終極理想。

哪怕能為首席的人只是麟角，更多人終其一生只能做默默無聞的配角，但熱能讓他們永遠發發亮。

于芭蕾舞者而言，芭蕾就像生命，而那雙腳就是他們的命。

不能跳到跳不的那天為止，并且失去再次起舞的可能，是一種絕對殘忍的結局。

科琳在孤兒院長大，付出了無數努力才選劇院舞團。沒有家人、沒有優渥的質條件、無所依靠，而現在對來說最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別怕。”談聽瑟抱住，雖然在哭，嗓音卻堅定而平靜，“我會幫你的。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先嘗試完所有可能的結果，不要太早下定論。”

哪怕是在父親去世后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里，也沒想過放棄芭蕾。相反，這是最后的神支柱。所以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連這個也失去，自己會變什麼樣子，又是否能找到活著的意義。

“但這可能太小了……本沒幾個醫生愿意做這種手，即便有，我也不可能承擔的了手費用。或許傾家產之后，我會徹底一無所有。”

“不會的。”談聽瑟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些都不是問題，給我。我能辦到。”

“談？”科琳愣住了。他們從沒有刻意過問對方的經濟狀況，雖然約能猜到談聽瑟的家境很優越，但卻沒有更的概念。

“放心吧，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振作起來，其他的不用擔心。”

又安了科琳幾句，談聽瑟起走出病房，打起神聯系談捷。

錢不缺，但是需要一點人脈去聯系到優秀的骨科醫生。

和談捷通好后，談聽瑟一直在醫院陪科琳待到了下午，然后不得不為了晚上的演出又趕回劇院。

今晚的劇目是傳統經典的《天鵝湖》，每一幕間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他們需要在這這時候抓換服和發飾，忙碌卻有條不紊，也占了多余的思緒。

——只剩下一個念頭愈發清晰。

要幫科琳盡可能地保留原本擁有的一切。這不只是為了科琳，也是為了自己。

幕布合攏的一瞬間，談聽瑟垂下抬起的手臂，在微笑中無聲抹去眼角的水漬。

……

兩天后，科琳住進了黎最好的醫院，醫生開始為商討最終手方案。

一周后，也就是在談聽瑟離開法國之前，科琳兩只腳的手先后完，是否功需要觀察后的康復與復健況。

現在，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

跟著團隊離開法國前往俄羅斯的前夜，談聽瑟留在了醫院里。

這幾天跟葛歡聊了很多，對方并沒有對做的這些做出什麼評判，也沒有告訴到底應該怎麼做，只是又和分了很多最近旅途中的見聞。

“看多了那些野生，有時候我常常在想，思想對于人類而言是一種饋贈，有時也是一種災難。如果我們能像一樣只去考慮食與生存，一切都會簡單很多。但這就對應了我前面說的，這同樣也是一種胡思想。既然發生了那就只好接。”

“聽瑟，既然這也是一種饋贈，那就多去想想好的一面吧？目睹的那些痛苦，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珍惜還擁有著的東西。對于已失去與未得到的，不用耿耿于懷。”

也就是在聽到這些話的同時，談聽瑟恍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卻也漸漸得到了一些“東西”，比如葛歡與蔣力這樣的朋友，比如重新拾起的對芭蕾的熱。

而對于此刻的科琳來說，也是這樣的存在。

科琳靠在床頭，雖然憔悴，通紅的眼睛卻亮得讓人無法忽略，“謝謝你，談，如果沒有你的話……”

“不用去想那種可能，我會陪著你一起康復，一起重新回到舞臺。”

“我知道，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你的好意。無論功與否，我都會努力把手費用還給你。”

“好啊。”談聽瑟忽然笑起來，“首席的薪資可不低，那你很快就能還清了。”

科琳破涕為笑，然后堅定地著，“等你巡演結束再來看我，我肯定會走到病房門口去接你的。”

“一言為定。”

談聽瑟被對方握住五指，心里有什麼在翻涌、沉淀，最后悄無聲息地生長。

**

國，海城中心劇院。

近期有一場經濟流峰會剛剛舉行，于是當地政府提前籌備了晚宴與匯演，用以招待外賓和國參與了這場峰會的企業。

“那是誰？”

“哪個？”

“第二排中間的那個，他旁邊坐著的可是海城的一把手啊。看著年輕，竟然不是個簡單人。”

議論的人目投向觀眾席，剛剛在二排中間落座的男人西裝筆，雖然收斂了鋒芒，卻總讓人覺得是個狠角。

“那是松城的陸。”

問話的人頓時噤聲。

……

幕布還未拉開，頭頂的燈都還亮著。

陸聞別姿態隨意，時不時回應著邊人的話，從陸氏之前并購的外國企業，一直聊到峰會，再聊到今晚，既不熱絡也不怠慢。

直到對方無意提起：“原本今晚這兒是要留給黎一個芭蕾舞團做演出的，也是個好的文化流機會，現在這麼一來，大概只有明年或者后年才能把人家邀請過來了。”

陸聞別瞳孔微。

“聞別，你對這方面不興趣，平時看不看演出？”

他斂眸，略緩慢地勾，“以前偶爾看。”

“那等再有這種機會可以過來看看，多來海城也沒壞，畢竟將來還有很多項目需要跟陸氏這樣拔尖的企業合作。”

沒聊幾句，燈就層層黯淡下來，觀眾席上坐著的人漸漸都沒在黑暗中。

陸聞別微微繃的下頜線被影勾勒得有些生。

半晌他抬起手，面無表地垂眸將領帶拉開一點，這才勉強緩解了坐在這里時如影隨形的窒悶，但某個夢境中的畫面卻揮之不去。

夢里也是在這里，只不過他站在門外。

藍黑的海水與雪白的擺，夢境中鮮明的彩對比附著在他腦海中那無形的針上，冷不防就刺痛神經。

就像在用死亡這種令人頹然無奈的方式折磨他。

陸聞別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比他年十歲的小姑娘到這個地步。

無法改變，無法解釋，無法彌補，生生熬心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