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氣氛凝滯，對話聲時而高昂，時而放輕。

最激烈時，甚至聽到杯子砸在地上的清脆響聲，以及素來克制的季斯年那一聲沉的“滾”。

季曼玉在門口聽到心驚跳，生怕兄弟兩當真氣手來。

相比之下，衡玉就平靜多了。

只能聽清一半的談話容，但已經足夠拼湊出事的完整脈絡來。

兩個月前，季復禮還在考慮申請國的大學，想要前往國深造，同時好好思考一番救國良策。

但兩封書信的到來，讓季復禮徹底推翻了他原來的打算。

第一封書信是從國飄洋而來。

季二爽朗，友頗廣，有幾個朋友現在正在國留學。季復禮寫信寄給一個關系很好的朋友，尋他打聽打聽在國留學的況如何。

等了許久，季復禮終于收到來信。尋常的問好之后，朋友在信中說了一件事。

據他的朋友說，認識的一個富家公子因為行事稍微張揚了些，某天下課后被幾個白人同學圍在角落里暴打一頓。在他被暴打的時候，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白人，完全沒有人站出來幫忙說一句公道話。

后來還是其他的華夏同學聞訊趕來，雙方口角爭執之下，就忍不住起了沖突。

然而事后，那些惹出事的白人同學沒有到任何分，反倒是那個富家公子到了大分，其他幾個了手的華夏人也被記了過。

國家衰弱至此，已無法庇護在外求學的留學生。

“哥，我的數學學得再好，也只是讓華夏在二十年后多了一名數學家。”

書房里，季復禮側過頭，“可我連五年后華夏會變得什麼樣都看不清楚了。若山河淪陷，國不復國，我就算為了一名數學家又有什麼用，走出去參加宴會，別人問我一句是哪個國籍的人，我甚至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這就是我不打算去國留學，甚至想要從北平大學退學的理由。”

從季斯年的角度看去，季復禮眼眶發紅。

衡玉倚在墻，無聲輕嘆。

大抵是有所，書房里一片沉默后，再次傳出聲音時已是換了個話題。

是在談論季復禮報名讀軍校的事。

這件事就和季復禮收到的第二封書信有關了。

先前提到過，季復禮友甚廣。

季復禮的朋友多數是他在上學時認識的，與他脾相投，都是那種對救國充滿探索熱的青年。

他這位朋友比他年長兩三歲，借著家里的關系塞進了軍隊里，現在正駐扎在武漢。

兩人經常有書信來往，在信上，朋友多提了一句，說武漢要開設一家陸軍軍學校，專門培養杰出的中上層陸軍軍。因為這所學校才剛立不久，第一批招收的學生名額不會很多。

朋友只是簡單提到這件事，天地良心，他可從沒想過讓季復禮從北平大學退學，然后跑到武漢讀這什麼陸軍軍學校的。

偏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季復禮心了。

季二是個行派，既然心了，那就好好打聽一番唄。

打聽著打聽著，季二就樂呵呵報名了。

他朋友收到季二的來信后，險些吐。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彼此知知底，朋友知道季二膽子夠，偏偏面對季大的時候那一個慫。

報名陸軍軍學校還需要準備政審材料，他朋友直接寫信給季斯年，拜托季斯年幫季復禮準備政審材料。

理由都是現的——季斯年是軍人，要準備這些政審材料那就是一句話的事，他這都是給季復禮省事啊。

反正甭管啥冠冕堂皇的理由，事的結果就是季復禮的朋友把他賣了，他大哥知道他要報名陸軍軍學校。

為此事，季斯年拍了好幾封電報給季復禮。

偏偏季復禮心虛，裝聾作啞不回應。

季斯年氣惱之下，干脆提前休年假，直接從軍隊駐扎趕回北平。

這才有了今早上季斯年風雪加出現在家門口的一幕。

——

事的前因后果全部都了解完，衡玉走神了一會兒，門另一側的季曼玉朝發出氣音，“里面怎麼那麼久都沒靜？”

還等著聽后續呢。

大哥到底會不會同意復禮讀軍校！？

要知道這個家，雖然季父是當家人，但自從季斯年為軍隊新貴后，他說話的分量比起季父來只重不輕。

手里握有權勢的人，話語權更重。這個道理就算放在家里也是適用的。

所以只要季復禮搞定了季斯年，他讀軍校的事就板上釘釘了。

衡玉回神，凝神細聽，果然沒聽到什麼靜。

正打算再細聽，“咔噠”一聲開門聲后，季斯年兩手抱，倚在門側，目落在衡玉和季曼玉上，神似笑非笑。

那神似乎是在問：聽得開心嗎？

衡玉回以一笑，權當做沒看懂季斯年臉上的表，簡單暴轉移話題，“大哥，你一大清早就回到家了，吃早餐了嗎？廚房里還剩了不吃的，讓陳嫂給你熱一熱。”

季曼玉反應也不慢，兩掌一合，“對啊，大哥你們聊什麼聊這麼久，我只好親自走上來喊你了。沒想到你剛好從房間出來了，這倒是巧了。”

季斯年悶笑，“是巧的。”

季曼玉臉就紅了，略有幾分尷尬。

“那我就先下去吃早餐吧。”季斯年也不再逗們，走出書房往樓下去了。

衡玉落在后面，目在季復禮上停留了一會兒。發現他臉上雖然沒什麼表，卻也并不頹廢失落。

“二哥這是心想事了？”

季復禮笑了下，“還沒有，大哥還是不希我上軍校。”

“不過也差不多了。”季復禮眉梢微揚，滿是銳氣。

衡玉瞧見他的表，不由勾笑起來。

放棄就讀北平大學，轉而去讀一所剛創辦沒多久的軍校，這個選擇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

其實這個時代的很多人都是這樣，他們不知曉未來的模樣，也不知曉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卻愿意在絕中索，為后輩造就出一個充滿希的未來。

所以，衡玉覺得季復禮的選擇很可。

這個時代，像季復禮一樣的人還有很多。

他們為這個破碎的山河增，為這段屈辱不堪的歷史添。

后世的史書，會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在評價這個時代時批注上一句“這是一段屈辱史，也是一段抗爭史”。

“二哥，你很快就會心想事的。”衡玉祝福道。

季斯年臉上笑容微斂，目送著衡玉下樓的背影，莫名覺得衡玉的話里帶了幾分深意。

但很快，季斯年就搖了搖頭，把這一異樣拋到腦后，跟在衡玉后面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