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捐款名單整理好，又陪著鄧謙文夫婦吃了頓午飯，衡玉就告辭離開了。

回到家里，陳嫂幫打開門時，低聲在耳邊道：“二小姐，家里來客人了。”

衡玉頷首，往里走了兩步，就瞧見季父坐在沙發主位上，客人背對著坐著，正在與季父談。

聽到靜，季父的說話聲一頓，目落在衡玉上，“玉兒，你回來了。”

背對著衡玉的客人也順勢轉過頭，這一瞬間，衡玉看清楚了他的臉。

來的客人對來說不算是個人，卻也不算是個陌生人。

——謝家家主謝世玉。

謝世玉的模樣和當日在百樂門時沒什麼區別，但衡玉無論是從相貌還是著氣質都和當日大相徑庭，謝世玉的目在上停頓一瞬，便禮貌移開，很明顯沒有認出來。

“爹，我先上樓，你和客人繼續聊。”衡玉打了聲招呼，轉上樓。

后，季父的聲音傳來，“賢侄當真慷慨，你且放心，你的這一筆錢我們商會絕對會全部用在災民上。既然賢侄都如此大方，那我個人再拿出五萬銀元……”

看來謝世玉出現在這里，是為了納捐的事。

衡玉垂下眼想了想。

多聯想一下，衡玉又想到謝世玉對視線極為敏銳這一點。

對方到底是不是潛伏者？如果不是，他一個久住家里的病秧子怎麼會有這麼敏銳的察力；如果是，他又是哪一方的人？

暫時把這件事記下，衡玉打算有機會再去探查一番謝世玉的份。

沒過兩天，季父所在的商會湊齊五十萬銀元，他親自帶隊南下，打算用這一筆錢先去采購糧食，再將糧食運送到西北各地。

季父一離開后，季家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不過莊子鶴登門拜訪的次數提高了很多。

衡玉不打算當電燈泡，但偶爾上莊子鶴也會聊兩句。

得知他把自己這些年所獲的所有稿費都捐出去時，衡玉夸道：“先生高義。”

莊子鶴笑了下，“談不上什麼高義，只是力所能及罷了。我把所有的錢都捐出去，每日所獲稿費也足夠我活得滋潤，曲流水先生他們做得要更多。”

聊了會兒，衡玉主站起，把空間讓出來給莊子鶴和季曼玉，則出門去找自己的心腹孫錢，與他商量采購糧食的事。

現在的荒還沒到最嚴重的時候。

五月一大旱，六月基本上是顆粒無收，要一直往下煎熬，熬到下一季農作，才算是真正熬過這場荒。

和孫錢商量完采購糧食的事，孫錢就開始向衡玉稟告各工廠的經營況，并且告知盈利況。

“你調二十萬金放進銀行帳戶里，我有需要。”

這二十萬金，已經是名下所有工廠半個多月的盈利。

孫錢直接點頭，沒有多問。

他知道，自己的辦事能力不是最頂尖的，但能讓小姐引以為第一心腹，就因為他這個人靠得住，而且接到任務從來不會多問，只是默默把事辦妥當。

——

衡玉回到家里時，只覺得有些靜悄悄的。

走上二樓，一只手已經扶著門把手，隔壁房間的門突然打開，季曼玉從里面探出半個子，“小妹，你回來啦，快過來，我有些事要找你。”

季曼玉臉上帶著些掩飾不住的喜，衡玉眉梢微揚，一時間沒聯想到別的，還以為是和莊先生的關系有了進展。

衡玉剛走進季曼玉的房間，眼睛就被人用溫熱的手遮住。

“二哥！”衡玉下意識出聲，驚喜道。

“哇，怎麼猜得這麼快，沒意思。”季復禮沒收手，依舊維持著這個姿勢。

“能進大姐房間的男人只有你、大哥和爹，但大哥和爹絕不會做這種事。”

季復禮這才把手松開。

衡玉轉打量他。

一年未見季復禮，他比記憶中黑了一些，但五也更加朗，站姿拔，不再像以前一樣帶著種懶洋洋的覺。

季復禮抬起手，一副隨便打量的模樣，“是不是覺得我越來越帥了。”

衡玉著下，沉片刻，認真道：“越來越帥倒是沒覺得，就是覺得風流的季二再也裝不小白臉了。”

“那是你不懂欣賞。我這模樣，若是走在北平大學里，不知道有多姑娘看我。”

衡玉揚眉，“那季二怎麼到現在都還是單呢？”

頓時，旁傳來季曼玉大笑的聲音。

季復禮咬牙切齒，抬手狠狠了把的頭發。

兩人鬧了一會兒，季復禮就拉著衡玉坐了下來。

季復禮這一次回家，是因為軍校放了五天假期。他已經整整一年沒回過家，上有假期，一離開軍校立馬去買了最快的一趟火車，從武漢趕回北平。

“那不是只能在家待兩三天？”季曼玉蹙眉。

季復禮苦笑點頭，“這也沒辦法，我們這一期學生只有兩年學習時間，但要學的東西可不，只能假期時間。”

這樣的高強度，看著有些胡來，但結合現在的背景，衡玉其實也能理解軍校那些老師的想法。

軍校里的人肯定也察覺到了國國際局勢的變化，這是在抓時間為華夏培養人才。

暗洶涌多年，戰頻繁，但外敵也一直在窺視整個華夏大地，誰也不知道戰爭到底在什麼時候發。

在戰爭還沒發之前，必須抓時間多培養一些人。

等到戰爭發后，不僅老師沒法安心教下去，怕是就連學生也沒法在學校里安心學習。

現在衡玉手里的報網已經遠超過兩年前，從各地傳回來的消息讓衡玉判斷出一件事——日本的獠牙已經逐漸了出來。

“在想些什麼？”季復禮突然拍了拍，打斷的沉思。

不知不覺就想得有些遠了，衡玉回過神來，笑道：“沒什麼啊。”

季復禮拉著衡玉下樓，邊走邊慨，“下樓吃飯吧，陳嫂知道我回來，做了一桌子我喜歡的菜，你二哥我啊，可是好久都沒有吃過一頓盛的飯菜了，果然還是在家好。”

“那等會兒多吃點。”

“。”

吃過晚飯，衡玉就回房間了。

用鑰匙將上鎖的屜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本灰封皮的筆記本。

這本筆記本第一頁，畫的是一張手步槍圖紙，第二頁畫的是手榴彈圖紙。

衡玉把這兩頁紙從筆記本上撕下來，拿起鋼筆，重新畫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圖紙。

兩份圖紙，一份送給國民政府，一份送給鄧謙文背后的組織。

在西北旱災這件事上，國民政府的理手段讓覺得可笑，但武制作出來，也不是給這些政府高層用的。

這些武是拿來讓將士護國的。

所以該寄去的圖紙，衡玉還是會寄。

只是給紅黨的資金越來越多，也能說明態度上的傾向。

畫好圖紙，再寫好兩封信，就差不多到睡覺的時間了。

第二天，已經休息好的季復禮神抖擻，拉著姐妹兩出去逛街，順便給們買些禮。

他從軍營一出來就坐上回北平的火車，本沒來得及給兩人帶什麼東西，衡玉和季曼玉也不掃他的興致，換好服后，都開開心心出去逛街。

幾人路過糕點鋪子和敬齋，季復禮進去排了會兒隊伍，給衡玉買了最喜歡吃的桂花糕。

又多走幾步路，就到百貨大樓了。

季復禮先給衡玉挑東西，季曼玉站在旁邊等他們，目隨意打量四周。

然后就看到了也來百貨大樓買東西的郁和齊珂。

郁和齊珂也看到了，臉上不由出幾分尷尬。

“大姐，你來看看這件服怎麼樣？”季復禮走出來招呼季曼玉，瞧見季曼玉有些愣神，他順著季曼玉的目看過去，頓時微微蹙起眉來。

經過在軍校的打磨，季復禮蹙眉時，上的氣息陡然變得凌厲，看著很能唬人。

季曼玉拉了拉他，“我們進去看服吧。”

瞧著季曼玉要轉離開，郁下意識提高聲音喊道：“……季小姐，稍等！”

他快步跑到季曼玉面前，在季曼玉驚訝的目下，認真向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們兩人的婚姻是我虧欠了你。”

郁不否認，以前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誤。

但在看到《華》里的常夢和曼如，看到不斷進步、優秀得已經超過他的季曼玉時，郁終于開始反思起自己來。

——他明明錯得那麼離譜，明明虧欠了對方那麼多。

婚后，一直是一種看不起季曼玉的態度，讓剛嫁給他時溫婉自信的季曼玉變得敏而自卑，后來更是登報離婚，把離婚證明直接寄到季家。

這一句“對不起”，一聲“虧欠”，他遲到了整整四年。

也許于事無補，但郁覺得他還是得說出口。

季曼玉愣在原地。

齊珂落后郁幾步，看向季曼玉的目里帶著幾分糾結，半晌輕嘆，同樣彎下腰鞠了一躬，“季小姐，我也欠你一句抱歉。”

等季復禮扭頭去看季曼玉時，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大姐，他們已經走了。”季復禮輕聲道，抬起手，用帕子輕輕為季曼玉拭淚。

季曼玉逐漸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接過帕子，“我自己來就好。”

突然發現，還是介意的。

介意郁和齊珂傷害了之后，一直沒有向道歉。

此時此刻，聽到他們的道歉，方才是徹徹底底告別了那段過去，可以重新敞開心扉接一段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