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方庭仍舊是那副彬彬有禮的腔調,他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雖然我從前過你。”
談靜非常錯愕,盛方庭的語氣仍舊平穩,就像是在談論天氣:“當初你到公司來上班的時候,我覺得你很特別,但我沒想到你是聶宇晟的前友,當你向我講述一切的時候,我已經明白我們之間并無可能。我這一生追求的東西,似乎一直得不到,不論我多麼努力。我自父不詳,旁人都有完滿正常的家庭,我沒有,甚至不能向母親追問,因為會難。我的母親出非常有名的華僑家族,當年一意孤行生下我,背負了很大的力。雖然沒有被整個家族唾棄,但也有很多親戚對這種行為不以為然,包括我的外公。我外公除了經商,還是著名的國畫家,為此我自努力學畫,你或許不知道,我竟然執意學了十年國畫,畫禿的筆堆滿了國家中整個地下室,有整整幾大箱。雖然我是家族這一代中,最有國畫天分的人,但外公卻執意不肯教我,他說我念太熾,與國畫的意境不符。很可笑的借口吧,小時候我最羨慕的人是表兄,因為外公允許表兄進畫室,看他潑墨揮毫。而我不論怎麼樣努力,哪怕比表兄畫得更好,外公從來不許我進畫室。長大后我更加努力,考世界名校,進知名的國公司工作,我選擇快消公司,因為東遠是快消起家。我要證明我比任何人都要優秀,尤其,我要證明,我比聶宇晟更適合繼承東遠。為此我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可是聶宇晟擁有的一切,總是來得那麼輕易。這個世界其實是沒有公平可言的,拼搏或許會有收獲,但真正站在巔峰的人,除了努力,似乎永遠比常人更多一點運氣。”他最后笑了笑,“談靜,我不相信我的運氣這麼壞,事到如今,我覺得聶宇晟的好運氣,已經用完了。”
談靜思索了片刻,說:“盛先生,我是一個母親,所以請恕我直言,我覺得你不是想證明別的,就是想證明,你比聶宇晟更有資格做聶東遠的兒子。”
盛方庭聳聳肩:“好吧,也可以這麼說。”
談靜正視他的眼睛:“但這不是你傷害聶宇晟的理由,你是他的兄弟,你本就不應該傷害他。”
“我沒有傷害過他。”
“真正的審判,不需要法,只需要良心。是的,我沒有證據,雖然一連串的巧合,都讓我覺得事太巧了。你和慶生集團做得很巧妙,兇手已經被警方擊斃,即使不被擊斃,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是被誰煽,或者是從哪個意外渠道得知聶宇晟那天正好要去醫院。是的,也許這輩子也不會有證據顯出來,你或慶生集團跟此事有什麼聯系。但是盛先生,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盛方庭說:“你問渄汎綸藫收淥吧。”
“盛先生,你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得過一次急白病?”
盛方庭終于眉頭稍,談靜說:“你住進醫院,很快配型功,進行骨髓移植,你康復得很好,至今為止,看上去沒有任何后癥狀。”
盛方庭沒有說話,他只是皺眉頭,似乎在困談靜為什麼知道此事。他是在國的手,而且那時候他還在念書,在國,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病史。即使是在國,因為病人私到嚴格保護,也只是家里人知道他曾經得過這樣一場重病。
“你知道當初聶宇晟為什麼知道他有一位手足存在嗎?因為當時你得了白病,你的母親通知聶東遠飛到國給你配型,卻沒有功。找不到配型,你的病隨時可能惡化,聶東遠回國之后,向聶宇晟瞞了此事,只是讓他去醫院檢查。趁機讓醫院替他驗,結果與你配型功。本來聶東遠打算,如果聶宇晟的骨髓與你不匹配的話,就繼續向他瞞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可是聶宇晟的骨髓與你非常匹配,聶東遠不能不向他坦白,讓他救你一命。起初聶宇晟很刺激,他覺得這件事太突然了,讓他接不了,他甚至為這事離家出走,但后來他對我說,無論如何,這是他的兄弟,是他的親,從道義,從良知,他都必須去。他飛到國,捐骨髓給你,往返四萬公里,冒著并發癥的危險,捐出自己的骨髓。他主要求醫院保,他自己也不愿意見你,他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他只知道你是他父親的另一個孩子。他說就這樣吧,如果將來有緣,自會相見。可是我想他沒有想過,后來的相見是今天這種局面。所謂的審判,不需要法,只需要良心。你要是覺得你自己對得起聶宇晟,你要是覺得你自己從來沒有傷害過聶宇晟,我相信你下半輩子,良心會安寧,否則的話,你會被自己審判一生。”
盛方庭面如死灰,他頭一次覺得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初接骨髓移植的時候,醫院只告訴他捐助者是個陌生人,所以需要份保。在國,這也是一種常規做法。當時他也覺得自己幸運,因為國的華人人數畢竟有限,而且很多人不愿意為骨髓庫的志愿者,能找到配型,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他做夢也不曾想過,原來這個捐骨髓給自己的人,竟然是聶宇晟。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時母親希自己的表兄表弟都去驗,有人支持,有人卻拒絕,但最終母親家族中沒有任何人和他配型功。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他甚至因此認為,自己是被家族拋棄的。如果有父親,那麼一切都不一樣吧。只是他沒有想到,聶東遠也曾經前往國,他以一個父親的力量挽救過他,甚至不惜告訴另一個孩子,自己最大的。至于聶宇晟,他更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去想像,想像他那張與自己并無多肖似的臉孔。
“現在聶宇晟躺在醫院里,醫生說他很可能醒不過來了,即使醒過來,或許失憶,或許智力上有影響。你對東遠做什麼,你是否要求平分財產,你是否要求控東遠,對我來說,其實并沒有意義,甚至對聶宇晟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如果他可以醒過來,我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你,包括平平名下的票,只要你能讓他醒過來,我愿意拿一切換。”談靜眼底有盈盈的淚,“是給予,不是掠奪。”
盛方庭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東遠公司的,他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最后把車鑰匙進鎖孔里。車子在街上飛馳,一個又一個紅燈被他拋在后,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但他最后清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就已經到了醫院樓下。
他鼓起勇氣,搭電梯上樓,到心外科,他徑直詢問聶宇晟的病房。值班護士聽到聶宇晟的名字,眼圈都紅了,問:“你是來看聶醫生的?”
他用盡了全的力氣,才能點一點頭。
小護士說:“他在ICU,不能探視,但可以隔著玻璃看一會兒,需要登記我才能帶您去。”拿過一個冊子,問,“您是聶醫生的什麼人?”
盛方庭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毀在了這兩個字上,他嗓音沙啞,覺得自己渾發抖,但他終究還是說出來:“弟弟。”
護士又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是表弟或者堂弟,因為醫院都知道聶宇晟是獨子。聽說是聶醫生的弟弟,小護士不由又多了幾分同之心,領著他去ICU,一路走一路跟他說:“聶醫生真是個好人,誰知道好人沒有好報。科室里都說,他救過那麼多病人,誰知道最后被一個病人家屬傷這樣,實在是……唉……”小護士了眼角,說,“您別難過了,我們都相信聶醫生能醒過來的。”
最后那句安,其實比不安還要糟,隔著玻璃看到聶宇晟,盛方庭幾乎失控,他倒退著踉蹌了幾步,背靠著墻,似乎再也沒有力氣站穩。小護士見他傷心這樣,連忙跑到護士站去拿了把椅子來,說:“您坐著,您別急啊,其實病人可能還是有意識的,只是現在沒有蘇醒。”顛三倒四地安著盛方庭,“腦外科的主任每天都來好幾趟,ICU的護士都是護理技最好最練的同事,我們方主任說,聶宇晟不醒,就是老天不長眼……”
盛方庭用手捂著臉,他倒寧愿躺在ICU里的人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絮絮叨叨的小護士也走了,偶爾有過路的腳步聲,他都不在意,他想起談靜說的話:“所謂的審判,不需要法,只需要良心。你要是覺得你自己對得起聶宇晟,你要是覺得你自己從來沒有傷害過聶宇晟,我相信你下半輩子,良心會安寧,否則的話,你會被自己審判一生。”
盛方庭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會后悔。
他在醫院里坐了幾乎整整一個通宵,直到天亮時分才離去。
臨時延期的東大會再次召開,盛方庭如愿以償,為代理董事長。大部分東都支持他,何況他有慶生集團作為倚仗。談靜的反對票沒有多大作用,在宣布結果之后,只是站起來,說:“我已經盡力,謝謝各位。”
盛方庭接手公司管理,當然是十分忙的,在形勢稍微穩定之后,他專程去了一趟香港。
聶東遠已經沒有痊愈的希了,一直只是靠儀維生。姜律師得知他到了香港,特意約他見面,給他一個袋子,說:“聶先生早就立有囑,這樣東西是留給你的。現在他已經沒有民事行為能力,所以我將這個給你置。”
盛方庭很詫異,他沒想到聶東遠還有東西留給自己,打開袋子一看,是一把鑰匙。姜律師主告訴他說:“這是匯銀行九九藏書網保險柜的鑰匙,或許,聶先生留了一些東西給你。”
盛方庭心里其實是非常反的,二十多年形同陌路,即使留下一筆錢給自己,又有什麼意思。他隨手把袋子擱在一旁,直到最后接到母親盛的電話。
盛的聲音還是那麼優雅,問:“聽說你在香港?”
“有一些公事過來理。”
“有沒有去醫院看他?”
“他是誰?”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去他病床前示威,這不太像你的個。”
“在一個毫無知覺的人面前示威,有什麼快可言?”
盛輕輕笑起來:“其實你跟你父親真的很像,為什麼你們就不肯承認,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對你們而言,其實非常重要?”
“媽媽,他不是我的父親!”
“不管你承不承認,那是給予你一半生命的人。當年你病了,我打電話給他,他毫不猶豫,第一時間趕過來,希可以救你。你做完手之后,我很激他,因為他讓他另一個兒子捐出骨髓,救了你的命。但他說,他欠你更多,所以他只希有生之年,你得知一切之后,不要恨他。”
“我沒有恨他。”
“他曾經提到過,給你留了一些東西在銀行保險柜,說如果他有意外,律師會轉給你。”
“我不會去看那些東西。”
盛慢慢地說:“你難道膽怯到這種程度,連去銀行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畢竟了解盛方庭,被這句話一激,盛方庭說:“媽媽,您不用激將我,哪怕他在銀行留了幾百個億的家產給我,我也不會后悔!”
一怒之下,他就徑直去了銀行,VIP客服主管接待了他,仔細核對完份和鑰匙之后,就領著他去了金庫開保險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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