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落下來,巷中行人里的幾把傘像幾株可憐的花兒一樣開放著。
范閑微笑看了這個莽撞的年青人一眼,發現對方上已經了一大片,于是沒有說什麼,如果對方真是個歹人的話,在先前那一瞬間,范閑至有五種方法讓對方馬上喪失行能力。
狠顯然,這只是一個買燒去湊酒席的窮書生。于是范閑并不停步,舉傘往前走去。他走得瀟灑,那位進傘里的年輕人也是瀟灑,竟不多說一句,站在范閑的右邊,借他的布傘擋著頭頂天空,神態自若地跟上前去。
就這般同傘而行數十步,范閑愈發覺著這年輕人的有些可了,如果是一般的書生,哪里會這樣冒失鉆進別人的傘下,而且沉默共行數十步,竟是一不自在的神也沒有。于是他微微偏頭,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這位年輕人長相倒是普通,只是兩抹眉極濃、就像是被人用筆厚厚涂了一道般。
藤子京落后兩步跟著。
這傘下的二人依然沉默都行,不知道是在比拼著耐心還是什麼,終究還是范閑微笑著發問:“先前說不妥,不知哪里不妥。”
見傘的主人發話,那位年輕書生極有禮貌地笑了笑,說道:“若貪了,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政事之上,所以若想貪有能,這只怕本就是極件可笑的事。”
范閑笑了笑,發現傘下并不能容下兩人,邊這年輕書生的右肩已經了大塊,于是悄悄將傘生那邊挪了挪,應道:“貪即便疏于政事,但也總比什麼都不會的人做后一通瞎弄要好些。”
年輕書生一挑眉,似乎有些不解:“只要肯做事,總比荒廢政事要好些。”
范閑握著傘把的手了,搖頭說道:“一條河堤,不修的話大概隔幾年就會決一次。如果一個不會河工的清。在河堤上一陣瞎修,說不定每年都會決幾次口,你說那些沿河居住的百姓。到底是希郡上是位無能勤勉的清,還是位無能懶惰的貪?”
年輕書生一時語塞,半晌之后呵呵笑道:“這怕也是特例,一任父母總有些事是必須做的,比如量田發糧,除災濟民,斷訟決獄。如果是個懶。這治下只怕也會七八糟。”
范閑笑了笑,說道:“所以關鍵在于能力,還不是在清或貪。”
其實他這看法倒不見得是正確,說來還是了前世那些場小說的影響,但這種論點在如今慶國的民間,倒也頗為新鮮。那位與他共傘的年輕書生不免來了興趣,追問道:“如果一位員有能力。卻十分貪腐,難道朝廷就由著他去?”
不知怎的。范閑聽他這樣一說,便想起了自己的老丈人,那位慶國著名的相林若海,世人皆知其貪,但陛下深知其能,故而一直任用至今,再想回這年輕書生問的問題,只好搖頭說道:“吏治本就是艱難繁復事,哪有簡單有效的法子。不過若只求朝廷監管,自修德養,便奢求場之上一片清明,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朝廷若加強監管力度,難道不能防治貪腐?”年輕書生皺著眉頭,眉如椽作一堆,“就說今日那位禮部尚書郭攸之已然下獄,如果監察院前些年也如今次一般,科場的風氣整會敗壞如今的模樣。”
范閑其實在政治方面沒有什麼高見,但是骨子里卻有些清談不怕誤國的糊涂勁兒,興致一起,就接下話去:“若是監察院陳院長向郭攸之行賭,讓他的子侄被錄頭等之中,那你說誰去監管此事?”
年輕書生不以為然道:“自然還有陛下神目如電。”
范閑更加不以為然回道:“以一人治天下,哪里如此容易?”其實他清楚,皇帝一定還有暗中的手段在制衡獨大的監察院,這種手段里甚至可能還包括父親一直沒有顯出來的力量,但是前世一些青的政治理念,讓范閑對于皇帝這種工作一向有些嗤之以鼻,從來不認為將天下把作碗作的天子,會有那麼個神,有那個閑心去理會場之上所有的不公。
隨意說著話,傘下二人來到一間客棧外面,那年輕書生溫和一笑說道:“謝謝公子半傘之賜,我已到了。”
范閑將傘側了一側,瞄了眼客棧上的店名,發現真巧,居然也是自己要找的地方,笑道:“我與你一同進去吧,我要去客棧找人。”
客棧的名字很俗很福很大眾——同福客棧。
與年輕書生客棧的時候,知道了對方做史闡立,也是此次京的老生。只是范閑此時不方便說出自己姓名,所以只是告訴了對方自己姓范。
“范公子來尋什麼人?”史闡立此時才從這位公子上的服飾發現對方一定是位權貴子弟,故而說話不像先前傘下那般無拘,倒多了分矜持,“我來方友,不便多談,日后有緣再見吧。”
他說完這話,向范閑行了一禮,便往客棧稈堂的角落里行去。那里有一方酒桌,桌旁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在斗酒,旁邊有位已經酒醉不知人事,伏桌而睡,看這些人酒桌之上前沒有擺放什麼菜肴,看來是在等史闡立的燒。
范閑眼睛一瞇,便看清楚那桌上醉著的人就是自己要來尋訪的楊萬里,微微一笑,竟也跟著史闡立往那酒桌走去。
史闡立卻不知道他還跟在自己后,將油紙包好的燒往桌上一放,對著停住了拼酒的二人笑罵道:“好你個侯季常,喊我送菜來,去不將酒給我留一些。”
侯季常笑道:“栽這酒也是先前才在巷口打來的劣酒,口味雖是不好,但是量卻是足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山東路的才子佳林。”他剛把手向佳林的方向,卻愕然發現史闡立的后站著一位滿臉笑容,清秀無比的公子哥,偏生這公子哥看上去似乎還有些眼。
“史兄,這位是?”侯季常疑問道。
史闡立一怔,回頭才發現范閑竟是跟著自己來了這酒桌,苦笑說道:“范公子,只是借了半片傘,不至于還要收躲雨錢吧。”
范閑看出對方對自己似乎有些忌憚,想來是猜出自己出豪貴,不敢太過親近。于是他笑著說道:“不敢收錢,只是有些口饞史公子帶的這燒。”
史闡立無可奈何說道:“范公子不是來尋人嗎?”
“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功夫。”范閑微笑道,當初在流晶河畔初見圣的時候便曾經撂過這兩句話,結果一點反應也沒有,但今天用在這些讀書人上,果不其然,侯季常等人馬上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大有趣,問道:“范公子竟是來尋我們的?”
范閑指指醉中的楊萬里說道:“我與楊公子有故,所以今日特意前來拜訪。”
侯季常笑道:“還從未聽說萬里在京中有這般豪闊的朋友,來來來,范公子請坐,淡酒燒,不嫌棄就好。”史闡立本來就有些喜歡范閑談吐,此時見他既然是友人之友,也不再端著架子,笑著讓出座來。
那邊佳林卻是推了半天楊萬里沒有推醒,不由訥訥向范閑笑了笑。范閑倒是好奇另一椿事,對侯季常拱手一禮道:“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侯季常。”
“侯公子為何認定在下就是個豪闊的公子哥兒?”范閑聽著季常二字便忍不住想笑,問道:“在下自忖生得倒也不是頭大耳,一看就是終日飽食無事之徒。”
侯季常笑著告了個歉,道:“公子這衫就值不銀子,哪里是一般讀書人能穿得起的。至于豪闊二字,只是我們向來開玩笑慣了,還請公子莫要介意。”他此時總覺著這位公子面,但酒后有些眼花,所以老想不起來。
“哪里哪里。”范閑溫和一笑,自在桌邊坐了下來。讀書人都有灑勁,多了位不速之客倒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楊萬里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所以除了佳林倒是勸了范閑幾杯之外,侯季常與史闡立二人倒是旁若無人地拼起了酒。酒未足,意滿時,又開始坐而論道。
這道卻不是玄之又玄的那道,卻是國家經濟民生之道。范閑在一旁拿了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這二人辯論,發現侯季常的想法有些偏法家的覺,極重律法,而史闡立卻是個人,極重教化。
只是說來說去,偏法家的并不一昧求苛,進教化的也不是一昧勸諭,倒其是兩個看事極明的讀書人。偶爾間說到各郡路政事,也是細細辨析,并不一昧泛談,更不像一般書生那般總將眼放在天下二字上,卻不知道這天下兩個字比世上絕大多數人的眼簾要寬大太多。
范閑越聽越是得意,這侯季常的名字可是自己糊名的對象之一,看來自己的眼確實不錯,只是這位史闡立溫和灑,怎麼考院之中卻沒有什麼印象?
正得意間,忽聽著溫和的史闡立一拍酒桌,怒斥道:“說來說去,全怪那位小范大人不好!”
范閑無由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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