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和昭昭看完這些介紹，留沈公和客人敘舊，他和昭昭并肩而出，往長廊走。

長廊旁，樹影搖曳，影子在昭昭的臉上，時明，時暗。

“哥？那個人……”還在想方才的對話，“妹妹死后，他去哪了？”

“破宮日離開，下落無尋。”

昭昭總覺哪里不對，了什麼。

他放棄個人抱負沒什麼，那種東西本就是外功名。就像接叔叔的班，沈正出家，都是極個人的事，和旁人無關。

可卸下大任就不是個人的事了。他是一個王，有部下，有子民。

“一個守護南境十數年的人，肯定深那片水土和子民，”猜測，“所以就算他想求死，也一定會善后，因為他了那里十幾年，不該沒代。”

一個普通人自盡，都會想代后事，更何況他是一個王。接全軍、弒君之后的麻煩，絕非一兩日能完，這是都明白的道理。人不是單細胞生，有對妹妹的，自然也有對部下的手足，還有對子民的慈悲意。一日之間全都抹殺了？

解釋不通。

能走到封王這步的人，眼界非常人可比。能視功名如塵土，看淡生死，就說明那個人的心氣度都超于常人。就算尋死也會更從容，更無憾。為何突然變了一介莽夫，當日丟下大軍和局就一走了之？

還是解釋不通。

“弒君后，一定發生過什麼。” 斷言。

他意外沒作答。昭昭很懂人，僅有的只言片語，就讓窺見了過去的沈策。

那日宮門的事，后世永遠不會知道……

“你怎麼不說話？”問。

“說什麼？”

“弒君后還發生了什麼？”

他搖頭：“不可查。”

……

昭昭想說，怎麼到我問，就全是不可查。

不過不是個喜歡鉆牛角尖的人，見沈策說沒有，也不再執著。疑問暫放心底，終歸是沈家的老祖宗，總有解的機會。

沈叔叔已經到了機場，和叔叔一起有個開幕禮，六點到八點有個商務晚宴，要提前做準備。挑了風景好的水榭，靠在水邊的鵝頸椅上，和書對開幕禮的流程。

私人妝發師為重新卷著發尾，順便補妝。

翻頁到最后，將沈叔叔的稿子重新過了一遍，標注了幾仍要斟酌的詞句，準備一會兒見到沈叔叔再討論。

合上文件，越過水面，遙遙見沈策和幾個表哥一起，在聊著什麼。

沈策，沈策察覺了，拿起手機。

短信進來：人靠坐人靠。

抿笑，難得被他夸好看。

沈策這人很奇怪，有時嚴肅，有時浪，有時又含蓄。從不說，也不常夸，話都在心里。今日這種短信都是難得。

“在笑什麼？”書和閑聊。

“沒什麼，”拍了拍兩人倚靠的鵝頸椅，狀似不經意地給書講，“這個長椅，也被人‘人靠’。是不是很好聽？”

書常年在港澳，頭回聽這名字，看水面上的這一長列，再見眼前昭昭，深覺合。

再抬眼，掠過水面已不見沈策。

忙忙碌碌的一日行程結束，回到沈宅，已近十點。

昭昭在大門下車，給沈策電話，無人接聽。回來的路上還通過電話，讓在沈宅門口等，這半小時功夫去哪里了？約莫站了十分鐘，電話撥回。

“我剛在的地方，信號不好，”他說，“要不要來找我？”

看四周：“你告訴我怎麼走。”

沈策在電話里指揮，獨自往前走。

沈家祖宅地偏僻，倒也有一個好，附近都是悉的鄰里，沒外人進出，不會有大危險。上一回來，橋未經修葺，下雨后路面也不好走，這十年間路和橋都重修過，水邊新裝的路燈偏矮，在婆娑的樹影中連了一條無限長的燈影，為照亮了前路。

繞了一大圈后，停在一個院子前。

沈策讓直接進院子，順便上鎖，掛了電話。

仰頭看，沒牌匾。

十年前見到過這里，連著兩個院子都是荒廢的，灰墻枯樹，在雨中頗為蕭索……如今竟被重新修蓋，了一新宅。

帶著幾許期待，輕推門。

本以為是像沈宅一樣，四平八穩的一個宅院，門外熱鬧，門更是人流不息。未料，倒像是隔絕了車馬喧囂的私宅。

把大門上鎖，在兩側竹林的沙沙聲里，往第一進走。

繞過屏風，漢式木屐擺一排，一對對都是款，是的碼數，木屐漆畫不同，所系彩繩不同，像在說：挑你最喜歡的。

昭昭認真挑了雙系五彩繩的，將涼鞋留在第一進。

盛夏水塘，一尾尾金錦鯉在淺池嬉戲，昭昭在木屐的靜里，仔細看那些錦鯉，想，這家主人真是用了心，挑得都是盡量一式樣的魚來養。

到盡頭，一轉彎，眼前豁然開朗，這是進了后院。

沈策在四面空的水榭里，擺了一桌酒，在等。他自斟自飲已經喝了不，聽木屐聲，微抬眼，黑眼眸盛著微醺后的水。薄在杯口上，靜止不，看走向自己。

昭昭把木屐留在外，著腳，到他邊跪坐下來：“不習慣穿木屐。”

他把的腳腕抓過來，放在自己上，檢查的腳指，有沒有被磨紅。

“不嫌臟？”昭昭到找消毒巾，給他手。

“不嫌。”他耳語。

嗅嗅他的下，好香。別人喝酒，掩不住的酒氣，覺得難聞。沈策喝酒，像酒釀出來的人，里外著甜的香。

“哥，”摟著他的脖子，親他的下，“生日快樂。”

他也親的，慢慢品的：“想要什麼禮？”

“你生日，為什麼問我？”

“我生日，自然是我送你。”

這是什麼歪理。

昭昭親他的眼睛：“你。”

沈策點頭。手放到襯衫上，一顆一顆，解到第三顆，忙按住他的手：“一會兒上菜的人來了，被你嚇死。”

“沒人上菜，都走了。”他就是嚇唬嚇唬，拿起酒壺，為倒酒。

“你包下這里了？”

“這宅子是你的。”

驚訝：“……你買的？”

“對。修了四年，去年剛完工。”

昭昭放眼看四周，池塘，假山，還有水榭，樹影憧憧，夏花鄰水。這水榭不像傳統式樣，除卻四角原木柱撐起的避雨頂，四周沒有遮攔，鋪著原木地板。往水邊看，稍不小心，角就會下去，到水里……

急忙趕回來為他慶生，他卻備了一份大禮等著自己。

“怎麼想到蓋這個？”

“你不是說，讓我給你蓋個宅院嗎？”他把杯子遞給。

“明明沒有，我說的是給你蓋一個。”

“是嗎？”他作糊涂狀，“我記錯了？”

昭昭見他眉眼的笑，知他故意裝傻，不再看四。

桌上幾碟小菜，下酒用的，有酒香豆苗，他親自給炒的。沈策不讓筷，任賞景，給喂一口菜，灌幾口酒。沒大會兒，功把酒量極差的灌醉。

撐著下，在矮桌旁，醉眼惺忪地他，手沿桌邊到他的手背上，像個登徒子：“要下雨了。進屋？還是在這里？”

“隨你。”

一醉就占他便宜，這病改不掉。

雖然灌酒是他有意而為，想在生日這天見一回人醉酒，但他并不急于做什麼。昭昭上他的臂彎，隔著純棉襯衫的布料，在他手臂上輕劃著：“我去忙了大半天，你都不想我。”

“想。”

努，沈策給喂了一口酒。

搖頭，努。

沈策識趣，喝了口，手掌覆到腦后，里的酒喂給。

“那骰子……”一醉酒，意識就飄，十萬八千里都能溜出去，莫名想到當年在水榭初見的骰子，“你當初為什麼送我？”

未等他答。俯過去，呼出的氣息，落到沈策的下和脖上，細細親著。

“有沒有聽過馬嵬坡的典故？”

輕咬他的耳垂：“嗯。”

那時他未見過昭昭，不知有前塵往事。外公把骰子給他，講到四和一為何是紅，自然說到唐玄宗和馬嵬坡。這骰子是外公和外婆定信，外婆讓他送給喜歡的人。他說沒有。外公問，他喜歡什麼樣的？他答，不知道。

他那年十六，對無，沒設想過未來友的樣子。但他有預，他會等到一個——哪怕是面對馬嵬坡困境，萬馬圍困他一人，讓他在自命和之間做選擇，他都會毫不猶豫選擇保住對方的……孩。

“如果是我，面對馬嵬坡困境，我會選你。這就是送骰子的意義。”

……

兩人對視著。

似懂非懂，意識不在軀殼里，早忘了自己問得是什麼，撐著下，對他一笑，指不遠的屋檐：“鴛鴦瓦。”寓意多好。

曾想蓋宅子送他，檐上盡是鴛鴦瓦。

他并不在意的思維跳躍，樂得陪閑話：“對，鴛鴦瓦。”

“我喜歡江南。”人靠，鴛鴦瓦，每一都妙。

“你喜歡哪，我們就住哪。”他答。

高興了，對他努努。酒杯被遞到邊，聞聞，忽然改變主意不愿喝了，推回去。沈策兀自一笑，仰頭飲盡，以雙眼灼，只有。

昭昭手指在桌面上劃著，似乎有委屈。

“有什麼想和哥哥說的？”他聲問，導，“忽然覺得委屈了？”

眼神溜著，溜到地板上，輕聲抱怨：“你都沒說過我。”

他笑了。

不是不想說，這話過于單薄、蒼白，完全撐不起對的。

見他只笑不說，眼底黯了。

“把臉抬起來。”

抬起臉，和他對視。暗紅燈籠的在他眼里，如荒野墜天火，烈焰落湖面。

“我你，”他說，“昭昭，我沒過任何人，只過你。我做的任何事，不管好的，不好的，擅長的，不擅長的，都只對你一個。”

乍喜，眼睛彎彎，輕咬下，笑得臉都紅了。無法言說的高興。

酒撞碎了前世今生的一條線，他像回到了千山腳下的深宅。雨落水面，起初是細無聲，其后是珠落玉盤，雨聲愈大，風愈大。

他怕涼，用外蓋的肩：“抱你進去。”

“屋里熱。”不依。

他作罷，以裹，抱到懷里，給倒茶。

深夜的雨霧里，窩在他懷里，仰頭想看清面前人，可又迷糊困頓，睜不開眼。這一刻竟像時的夜盲，不見人面，只有廓。

用臉挨著他：“親我。”

上的濡熱，如所愿。

吻到深時，把他到地板上。燈籠在風雨中瘋狂旋轉，影里，的在他的鼻梁、眼，還有上游走。沈策闔了眼，不想打擾的興致。

兩人的影子在原木地板上拖得極長，水面，起伏綿延，比雨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