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軒轅聿玄黑的袖擺一拂,徑直走到靠左側的幾案后坐定,他淡漠的聲音旋即水榭響起:
“這幾日,朕忙于金真族之事,確是怠慢了阿南。”
他只喚一聲‘阿南’,自知這聲稱呼后,所代表的是兩位國君之間的稔。
而,百里南則同時坐靠右側的幾案后。
他們,真的,很有靈犀。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幾乎是同時,坐。
甫坐定,百里南微微一笑,一笑間,帶著一抹倦懶的神,卻是說不出的一種風:
“趁這幾日,朕正好叨擾師傅研習藥理,若你得了閑,朕反倒沒了這個機會。”
百里南的話語里,也帶著一抹倦懶,似乎,僅是不經意地一言,可,落進夕的耳中,卻讓滯了一滯,這個聲音,縱然此刻,沒有那晚一樣的低徊,反是清亮幾許,但,這抹倦懶后的磁是不會變的。
原來,那晚,救離險境,戴面的男子,竟是他。
煙水藍的袍子,這個,也是沒變的。
的一滯,落進軒轅聿的眸底,他墨黑的瞳眸里,有一小簇的幽藍爍了一些,然,隨著他邊含蓄的笑渦再現時,那簇幽藍亦消逝無蹤:
“阿南,師傅再過幾日,又要云游四方了,看來,朕是沒有機會去討教了。”
“聿,還是金真族比較重要。”百里南笑得愈發人,頓了一頓,他斂了臉上的笑意,道,“不過,朕都沒想到,你會用襄親王出殯這個幌子,設下伏圈,誅滅了蓮教的余孽。”
夕方攏回心神,在軒轅聿旁坐下,聽得這一語時,子,分明地了一下。
他,竟利用父親的出殯,去做殲滅叛逆的謀算?
那,母親呢——
父親出殯,母親必定會扶靈,不相信,兵不刃就可誅滅那些叛孽。
畢竟,泰遠樓的那場絕殺,尚歷歷在目。
漫天的腥里,生死,不過是一線。
可,在這樣的場合不能問,哪怕心里再不安,都不能開口去問。
的心,隨著這一念,驟然被攫住。
能清晰地覺出,心底,是深濃的懼怕。
是的,再怎樣堅強,還是會怕。
因為,至親之人的安危,對,是重于一切的。
覺到手背一暖時,軒轅聿的手看似漫不經心地,隔著長長的袍袖覆于的手背之上,聲音卻仍是淡漠的:
“對付這些余孽,足夠了。只是,為了避免再傷及無辜,讓襄親王的近親直系避過這次出殯,倒是費了些心思。”
一語出,夕本來攫的心,陡然松開。
原來,他不允出宮送殯,是為了的安全。
而,家人的周全,他也一并護得。
他早布下這天羅地網,為刃了弒父仇人。
該激他。
是的,激。
哪怕,他這麼做,無非是出于鞏固社稷江山的考慮,對他,怎能不激呢?
“今日,既是為你餞行,不談這些事。”軒轅聿覺到不再抖,手從的袖上收回,繼續道,“傳,翔公主。”
這四字出時,的余,看到他的臉上,終是有一的落寞,不深,很淺,縱再淺,還是沒有錯過。
輕輕吁出一口氣。
如若,當初,不拿那枚簪花,是不是,現在至會有倆個人是幸福的呢?
不知道。
只知道,有些事,一旦發生,注定是無法轉圜的。
冥冥里,或許,都是天定。
所以,此刻,除了向那姍姍走來的倩影,其余的思緒,都是徒勞而多余的。
慕湮今日,著一襲緋的翟服,頭戴碧璽珠玉冠,正中怒綻的牡丹鑲嵌剔碧璽,金蝶騰飛于側,蝶翼銜的珠珞相連,珠玉冠前是瑪瑙遮面,移步行走間卻是紋不,禮儀若此,再無挑剔。
慕湮就這樣,緩緩地走進水榭,后是同樣穿著紅喜的宮,此時,皆止步于榭外,并垂放下白的紗幔。
白,紅。這兩種,相互輝映,其實是的。
但,若一定要去比較,是白襯托了紅,還是紅凸顯了白,則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此時,那抹緋紅的旁,僅是那煙水藍。
是的。煙水藍。
他和的在一起,真的很鮮艷,也很明,不似,他和的,絕對的黑和白。
夕心里這般想時,慕湮跪拜如儀:
“參見皇上。”
這一句話,說的那麼平靜,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可,不是平靜,就能掩飾過往的一切。
越平靜,心里,或許就越在意。
因為在意,所以,惟有掩藏,方能釋然。
方不至于再多傷到一個人。
“免禮。”軒轅聿的聲音,不復一貫的漠然,卻,也不夾雜其他的愫,“阿南,這,就是翔公主。”
百里南的位置,距離慕湮比軒轅聿要近,此刻,他緩緩起,手遞向慕湮:
“公主。”
慕湮冠前的珠遮分明震了一下,珠子發出細碎的聲音,的履,向后退了一步,但,僅是很小的一步,纖長的手指還是怯怯地出寬大的袖口,指尖,涂了緋的丹蔻,愈襯得的手凝白若脂。
而這種的丹蔻,在巽朝只有出閣后的子才會用。
今日,確實是出閣的日子。
夕稍稍看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淡淡的貝殼,并未涂其他的,如果,也涂上這種緋紅,是不是,也會象慕湮的手那樣好看呢?
一念起,忙進指尖,父親剛剛過世,怎麼就這樣胡思想呢?
當再向慕湮時候,慕湮的手已放進百里南的掌心,百里南牽著的手,一并在右側的幾案后坐。
兩對人,四種不同的,在這水榭,宴未開,曲未升時,氣氛,卻有些尷尬。
是的,尷尬。
這種尷尬的氣氛并未持續多久,就被開宴的樂聲所緩和。
觥籌錯間,夕才稍稍抬眸,發現位于上進的這個水榭并不算小。
除了他們所坐的一側外,另一側,是觀景的凸臺。而凸臺的一旁,另用屏風隔了一間雅閣。
此時,亭臺四周的紗幔悉數被放下,間或隨著寒風吹拂,飄揚開來,能看到,下進水榭,諸臣,依舊正襟危坐著,即便開席,仍是紋不。
今日的餞行宴,他們不過是陪襯,一如,儀臨水汀上,一班樂人所奏的賀曲,也不過是陪襯一般。
真正的主角,僅是上進水榭的四人。
隨著宴開,有宮躬榭奉上珍饈佳釀。
夕看到,后的宮,也手持一柄玉壺款款上前,在面前的琉璃盞倒滿瓊,這些微微帶著點琥珀的澤,而一旁軒轅聿已舉起手中的琉璃盞,朝百里南和慕湮說著一些禮節的賀詞。
百里南笑著回敬,惟獨慕湮,的臉在紅珠遮后,夕瞧不清楚臉上的神態,但,從握住琉璃盞的手在舉盞時,了一下,夕知道,的心,做不到淡然。
不過剎那,慕湮將琉璃盞移進珠遮后,仰起螓首,一飲而盡。
夕的手也舉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盞,輕輕掀開面紗,甫到盞里的酒時,陡然發現,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濃茶罷了。
只沾了一下,便將琉璃盞放下,后的宮隨著這一放,俯于耳邊輕聲稟道:
“娘娘,您茹素期間,是不能飲酒的。”
這一語很輕,輕到,惟有能聽到,莞爾淺笑,復舉起琉璃盞,飲盡盞的濃茶。
口苦,收口,卻能品到一甘甜。
是的,甘甜。
喜歡,一切甜的東西。
倘若人生,注定要承一些苦難,那麼,許的甜意,會讓覺得,即便熬下去,也不會太辛苦。
甫放下盞,慕湮的聲音已在水榭響起:
“謝皇上賜酒,慕湮愿琴一曲,以表謝意。”
這一聲,說得極輕,縱然輕,夕的心,還是滯跳了一拍。
與慕湮相識這麼多年,聽得懂這句話里的意味,是謝意,也是心意。
慕湮,通各種樂,尤其擅彈琵琶,一曲《徊心》更是譽滿四海。
夕的眸華凝向慕湮,卻見對著自己,淡淡一笑,一笑間,惟有一種凄。
百里南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聿,朕聽聞,有一曲《徊心》,一曲起時,萬籟皆寂,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聆?”
是的,這一曲的聲名,早就遠揚在外。
但,他們不知道,配這一曲的,還有一舞,舞的名字:
夕舞。
簡單的兩個字,以夕的‘夕’字來命名,因為,這本就是自創之舞,一如,《徊心》是慕湮自創的曲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聽過《徊心》的人,很多,所以,《徊心》被無數伶人傳之四海。
而,見過夕舞之人,惟有慕湮一人。
所以,外人都只知道《徊心》,卻不知,它本是有舞來配的。
但,今日過后,恐怕,這一曲一舞再難相和,所以,想最后跳這一舞。
為了慕湮,亦為了自己。
因為,這本就是們懷著對未來最好的綺夢所譜的曲,所編的舞。
“皇上,臣妾愿以舞相和翔公主之曲。”
說出這句話,夕低垂下眸子,這樣的舉止,無疑,是失儀的。
可,想跳。
對于夕這個失儀的請求,軒轅聿竟是恩準的。
他著,面前這個小的子,緩緩站起。
他著,慕湮懷抱白玉琵琶坐于凸臺的臨軒。
一紅,一白,如此鮮明的彩,仿同最明的春花一樣,綻放在眼前,讓他沒有辦法將目移開。
而,百里南,自然也沒有將目移開。
或者說,他的視線,更多的,是凝在夕的上,他微微瞇起眸子,邊的笑意,在倦懶外,更添了一分玩味。
帝王的心思,如浩瀚的滄海。
做為嬪妃的心思,或許,終究不過是滄海中的一小隅剪影。
慕湮的眸華若水,著夕,淡淡一笑,隨后,略低螓首,按弦彈撥,一曲《徊心》緩緩地響起。
臨水,冬寒。
景致很,人很,曲音更。
那音恰是訴不盡的幽咽,不完的命途多舛。
并沒有用義甲,但,準的振弦,無分毫偏移的轉音,足夠讓人震驚。
誰,能想到,名聞四海的《徊心》原本最初就出自的手呢?
一如,誰又能想到,上元節的那場差錯,皆是無心而起,無心而錯呢?
不過是一場讓想起,郁結于心的錯。
此刻,是第一次為那*****這一曲,源于彼時的承諾。
也是最后一次。
縱然,他和的承諾,因著這錯,已儼然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再繁復的曲調,在的纖纖玉指下也理得干凈利落,一手按琴弦,一手撥五弦,螓首始終低著,不愿抬起。
這弦,早默于心,可,不能抬首。
是怕的。
怕看到那人。
怕,所有的心思,在那人的凝注下,會無所遁形。
時至今日,一切都來不及了,無法挽回,無可挽回!
曾離那幸福,很近,很近。
卻,還是蹉跎了。
微微閉上眼眸,的心,能品到一種,做蒼涼的味道。
婉轉幽咽的樂音流出的指間,希那人,能聽懂,然,又希他不要懂。
而此刻的夕,隨著曲間一個小回拍,玉臂輕舒,微轉小旋,盈的舞姿一如飄雪回風。
舞因而。
心因舞而翔。
旋轉的步子和著略帶哀艷的曲音,奏拍扣。
心應弦,手應心,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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